一路上他都沉默不语,我一点儿也不愧疚,还觉得有点好玩儿。黑色的越野顺当地停在了停车位上,我却叫住了准备要下车的他。
“苏南卿。”他收回了解安全带的手,却不看我,像在等一场审判。
“久别重逢的朋友不会一上来就关心这个。”
他应该已经知道我大概的近况,他为什么不像大多数成年人一样先寒暄几句,或者聊聊以前,好歹也把关系再临近些也更好开口。开局就先暴露自己,一点儿也不成熟。苏南卿不会不知道,除非——除非他要先凭借这个问题的回答来判断接下来他应该采取的和我相处的模式。那么什么人才需要这么做呢?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我凭借着对苏南卿的了解,在脑子里把他剖析了个遍,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他的下一句话就是——
“抱歉。”苏南卿顿了顿,身侧的手又攥成了拳头,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我知道这样很唐突,离山,但是已经十年了,我——”他忽然止了声。
已独自等待过十年,所以放弃迂回和试探,单刀直入,只想求一纸判决书。
“哭什么呢?”我轻声地叹了口气。搞得我都不好意思再欺负他了。
于是我抬手解开安全带,倾身去吻他的眼尾,尝到一片咸涩。
苏南卿哭起来是没有声音的,可是我却感觉得到他哭得更厉害了,但这次我没再叹气,只是抱着他的肩膀,右脸贴着他的右脸,感受着他的泪水也打湿我的皮肤,算是二十多年来我头一回哭。
打我记事起就没掉过眼泪,难过了就发脾气,委屈也发脾气,有什么负面情绪全是在生气。苏南卿也不爱哭,我见过的就小时候他爸妈离婚哭过一次,还是因为高兴哭的,再后来就是昨天。
感觉到他渐渐镇静下来,我松开他,把他剩下的泪水一点点擦干净了。
哭过后的浅琥珀色的眼睛里安稳地放着我的影子,我知道那片好似遥不可及的星河,我早就住在里面了,是唯一且永久的住民,无需签字画押,自有日月山川为证。
家里的事情比我想象的还要顺利,在沈梦橘的助攻下,我爸仅仅叹了口气,而我妈也只是拍了拍苏南卿的肩膀说:
“南卿这孩子,我是放心的。”
更令我震惊的是苏南卿居然在出国的第一年冬天就告诉了他妈妈,而当时的我连他的一句“新年快乐”都没收到。
他给我解释了失联的原因,讲述了过去十年的生活。从坐上出租车到回国后找遍老师同学都不清楚我的动向。
我有时听得气愤,有时听得发笑,也挑挑捡捡拼凑起我的这十年,在拥抱里轻描淡写地把酸楚揭过,换来一个甘甜的吻。
我们一起去成都住了一个月,回来开始准备我们的新家。
新家在电玩城旁边,临着望声江,十八层,能看见江对岸远远的一片灯火辉煌。
在我最后一个二开头的生日那天凌晨,苏南卿牵着我的手走进了我们的新家。新家不大,但有一个小阳台,装着落地窗。
那天在那扇落地窗前,他郑重地把一本《单词随身记》交到我手里,在开口取笑他之前,我摸到了一块不寻常的凸起。
我再次打开那本有近十一年不曾碰过的书,里面安静地躺着一枚戒指,好像是在我18岁那年就寄出,而29岁的我才迟迟收到。
也不算太迟,我想。
他低头给我戴戒指时,那枚月亮就在他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