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色的天让程卿卿联想到椰子味棒冰，盛夏的树叶茂盛到娇艳欲滴，染绿了半臂窗台。

    她一股子这个年龄独有的反叛精神，最烦开学的例行自我介绍。

    这种尴尬、无趣、便于爱炫耀者借题发挥的活动，意义何在？

    程卿卿百思不解。

    座位随便选的，班主任让他们先这么坐着。

    她坐窗边，后面的是她的两个多年死党，人送外号微型德云社，一个会说，一个会拆台，两个人就能撑起一个台柱子。

    “消停点行吗，让我睡会儿。”程卿卿蹙着眉回头，眉眼间俱是困倦。

    无须多言，刘笑希和杜奕互相使个眼色，知道是这位小程总山雨欲来的前兆，挤眉弄眼地连忙噤了声。

    早晨的天光温暖而有朝气，蓬勃地撒在她身上，她找了个角度环着手臂倒头就睡。

    头顶旧了的风扇转得艰难，一个个同学上讲台滔滔不绝他们的生平事迹更是催眠了她。

    还挺舒服。

    她睡得迷迷糊糊间，旁边桌子突然被人为移动，发出低哑的嘶嘶声。

    她没管，继续安眠。

    背后突然被后面两个死鬼戳了一下：“快到你了姐，醒醒，醒醒！”

    她的马尾奇异地划出一道弧度，坐直身子，刚好她同桌发完言回来。

    活学活用，循着墙上的中学生准则，她露出标准的好学生微笑和江林知打招呼：“林同学是吧？你声音真好听，那么多人我就记住你的了。”

    其实是因为她只说了她的名字而已。

    “…我姓江。”江林知没看她，好像很认真在欣赏现在自我介绍的同学。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

    刘笑希和杜奕幸灾乐祸地笑成一团。

    “哈哈哈抱歉哈，耳力欠佳。”程卿卿捂着脸笑得艰难。

    江林知没再回答。

    班主任点头示意后，程卿卿一脸颓色，也效仿江林知自报家门，随即沉重地向同学们鞠了一躬，把老师都吓了一大跳。

    她拖着这具刚起床就承受如此之多的身躯往回走，狭窄的走道中她不知道被谁的桌腿绊了一下，踉跄间右手撑在江林知桌上。

    她以迅雷不以掩耳之势收回手，前后晃荡了几下勉强站稳了。

    江林知反应很快地起来让她进去，她恹恹地点头致谢，无力地摊在自己座位上。

    幸好自己反应快，不然差点摔她亲爱的林……哦不，江同学身上了。

    不过她身上的味道还是很好闻的，是程卿卿很喜欢的橘子汽水味。

    让她想到一瞬间爆破的橘子气泡，汽水倒在杯子里发出的愉悦声响，口腔里甜蜜又清爽的感觉。

    咕噜咕噜的，跳跃的，生机勃勃，很夏天。

    感觉和她这位阴暗中二同桌的气质毫不相关。

    剩下的就是许老师的鸡汤时间，一系列鼓舞士气的话语把程卿卿彻底说醒了，甚至有点热血沸腾。

    她悄悄瞄了眼江林知一眼，还是那么不露声色。

    程卿卿弯了眼角，觉得这位同桌还是叛逆期的孩子，开始母爱泛滥。

    江林知余光瞥到她一系列表情变化，抿了抿唇没再去猜她心里想法，等老师讲完，她也理完书包准备离开了。

    程卿卿和那两人并排走着压马路，杜奕幸灾乐祸：“程总怎么今天怨气这么重。”

    刘笑希补刀：“像被人抽魂夺魄似的。”

    程卿卿唉声叹气了一路，等红绿灯时，她突然出声：“我今天喊错名字，我同桌不会记恨我吧。”

    刘笑希夹着嗓子：“林同学是吧～～”

    她仿佛被鞭尸，恼火地拍了他书包一下，包漏气般地瘪了下去，像吃完的薯片袋。

    “不过说真的，我这算不算身在江同学心在林同学，虽然根本没有林同学这个人。”她开玩笑，低头摆弄自己的衣服，于是也错过了从旁边一条街走过去的——

    江同学。

    江林知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们互动，夏风燥热，散落的一点发丝拂过她的脖颈。

    走神后再回头，信号灯不知变换几次，她的背影消失在街的转角。

    -

    翌日，程卿卿提前到了教室，倒头就是一睡，睡得昏天暗地不可方休一发不可收拾。

    那两人搂搂抱抱进来后，她严肃地对他们说：“我觉得我同桌挺萌的。”

    “什么，这才一天就看上人家了？”杜奕揶揄。

    “你懂什么。”刘笑希一巴掌呼过去，“这叫——一见倾心，再见钟情。”

    他瞟了个“哥懂你”的媚眼。

    程卿卿把眼睛翻得只剩眼白：“我这是——”母爱好吧。

    江林知很自然地拉开椅子坐下来，动作轻巧，像是怕打扰他们。

    “江同学！早上好！”程卿卿没再继续说下去，转而跟她打招呼，笑得见牙不见眼。

    江林知点了点头。

    好高冷的一枚……女鹅。

    早自习数学课，老师讲完知识点便安排他们做习题。

    程卿卿光速解决，做完后就盯着江林知看。

    她目光赤忱，比窗外艳阳还炽热。

    她到底知不知道她的目光太直白，像是要将她看穿。

    江林知脑子一片空白，把一道简单的解不等式颠来倒去在草稿纸上演算了好几遍。

    没错……她到底在看什么。

    江林知忍住摸摸自己脸的冲动。

    程卿卿托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端详江林知的五官。

    她真的很喜欢江林知的眼睛。

    眼角内勾，眼尾微垂，很标准的桃花眼。

    睫毛很长，绘出一小片阴影。

    程卿卿突然有了重操旧业速写的冲动。

    有多少年没画了呢，数不清了，好像比画的年头都要多了。

    她叹了口气，认真地在江林知的草稿纸最左端上写：

    你的眼睛好漂亮。

    末了又补一句：

    中午一起去吃饭吗，江同学。

    这才几点，就惦记上吃饭了。江林知腹诽。

    她没有理会，把草稿纸翻到新的一面。

    程卿卿没有太伤心，她包容地想，孩子还在青春期，正常、正常。

    下课铃刚打，老师就收拾东西走出教室。

    江林知一瞄，旁边这位已经睡下了。

    接下来的每一个课间都同上。

    终于在最后一节课前的课间，江林知迟疑地转头，问刘笑希：“她是……生什么病了吗？”

    “害，能有什么病，要有估计就是嗜睡症吧，江姐你别担心。”刘笑希热情道。

    她才没担心。

    到了饭点，程卿卿慢吞吞地转过身：“去吃饭吧。”还俨然一副睡得很香甜的时候被人喊醒的半颓废半恼火的姿态。

    两个积极吃饭分子已经冲出去了：“程总，小的会给您留个位置的——”刘笑希的声音隐约在喧闹中。

    “江同学，让一下啦？”程卿卿跟她说话时就又激情四射。

    她沉默着把椅子往前挪，看着程卿卿甩得很开心的高马尾消失在后门。

    又来了。

    永远是这样。

    留给她一个背影，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是当作午夜梦中念想吗。

    江林知用力闭了闭眼，盯着翻盖课桌看了半天，良久才出教室。

    -

    程卿卿正用纸巾撕鸡腿上的皮玩，听到杜奕压低声音吐槽：“这语文老师，讲古文讲得什么鬼，感觉教室空气里全是迷药。”

    她被这比喻逗乐了，倒在椅背上笑得前仰后合。

    这一光景，在江林知看来又是不同的意味。

    她特意选了能看到程卿卿，但程卿卿看不到她的地方。

    程卿卿似乎一直都喜欢大笑，嘴角咧到高处，眼睛笑成弯弯的月牙，梨涡格外明显，仿佛整个人都在散热。

    江林知低下头看盘子里的菜，机械性地夹了几筷子扔到嘴巴里，却失嘴咬到了舌尖。

    血腥味在唇间蔓延开，她吃痛，第一反应居然是看向程卿卿。

    江林知不免愣神，她再次抬头，撞上了程卿卿关切的眼神。

    下一秒，程卿卿装得满满当当的饭盘就放到她面前了。

    “没事吧？”程卿卿眨眨眼睛，心疼地看着江林知。

    江林知摇摇头，表情如常。

    程卿卿一边努力地夹起鹌鹑蛋，一边解释：“他们太吵了，我就过来啦，不会打扰你吧？”其实也是看她一个人，形单影只的。

    有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程卿卿承认，她母爱泛滥了。

    -

    食堂外的树郁郁葱葱，绿得灿烂。

    光都眷顾程卿卿，朦朦胧胧地照在她身上，她发丝于是流淌出金色，夺人眼球。

    原来是因为他们太吵了啊。江林知本想做出感激不尽的表情，最后发现自己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

    她放空地嚼着米饭，食不知味。

    程卿卿的鹌鹑蛋还没夹起来。

    她欲哭无泪：“这鹌鹑蛋还挺灵活。”

    在她契而不舍的努力之后，她终于夹了起来。

    然后，筷子没拿稳，连筷带蛋，掉在了地上。

    -

    程卿卿很想骂人。

    她挪向打饭区重新拿了个筷子，继续戳戳戳夹夹夹。

    江林知看得心烦意乱，她伸出筷子，轻而易举地夹了起来。

    “拿好。”江林知无奈地看程卿卿下巴都快掉到地上的样子。

    她愣愣地夹住江林知的筷子，把鹌鹑蛋扔到嘴里，愤恨地嚼着，下一秒咬到了舌头。

    她嘭地放下筷子，面无表情地盯江林知。

    江林知却心情很好的样子，她避开她的视线，扶额弯起嘴角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