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珍妃落井之时,夜已三更。老佛爷身后一名小太监待珍妃沉默后向前走去。手中持着的小灯笼散发出点点微光,映照着井里的水。他痴痴的往里头望了一会,再三确认后便不敢怠慢,与老佛爷禀报:“老佛爷,小主儿的确是去了。”
老佛爷此时并没有说什么,留下的只有一呼一吸。此时,她的呼吸是凝重的、沉重的。她歪过头去叹了一口气,轻轻地眯上眼睛。你瞧,又有一个人在我眼前消逝。淅淅沥沥的雨花点缀浪漫又残忍的宫城。她望着那口井,脑海中却满是她曾经的“宿敌”、曾经的“姐姐”也在她的手心中死去。
眼前景象逐渐模糊,一缕阳光撒下,所见之处皆是明媚之景。灿烂的阳光透过树叶间的间隙,漏在地上成了铜钱版大小深深浅浅、忽明忽暗的光板。园里百花齐放、莺飞燕舞,好一副生机勃勃的图画!有一女子闲立在水缸旁玩弄金鱼。只见金光映入水面,水中几尾金鱼不识得甚么“规矩”,只识得将丝绸般的尾巴摆弄来摆弄去,搅得水面波光粼粼,泛出层层涟漪,闪烁着梦一般的光彩。女子见此景也忍俊不禁,发出银铃般的笑声。那会正是“四月青草合,辽阳春水生”。花木扶疏只间的那位女子正是垂帘听政的太后之一——母后皇太后,钮祜禄氏。下人们称呼方便点的,叫她“东太后”。
“奴才给母后皇太后请安!”有一年轻的小太监走上前来,声音在其他太监的对比之下还带着几分稚气,便在东太后跟前跪下请安。
那东太后大概是一时高兴,又或是一时疏忽,放下了警惕,没注意到那是另一位垂帘听政的太后的太监。实际上,那另一位太后就是圣母皇太后——叶赫那拉氏,也是当今的老佛爷。在风水学书中,东边象征阳,西边象征阴,二者同时存在,才能阴阳平衡,象征家庭和睦。自然,有了东太后,就不会缺“西”太后的份,二人共同听政,才能稳定局势。西太后本是中下等官僚家庭的小姐,又在短短几年内得到先帝恩宠,诞下皇位继承人——爱新觉罗·载淳。先帝病逝,两宫太后一齐抚养载淳。只是虽说载淳是西太后的亲生儿,却更亲近平易近人的东太后。这也让东西二宫起了不少不必要的争端。
“请起罢,有何事?”东太后缓缓转过身,点缀在旗头上的流苏也随之摇曳,显得她即使不惑之年也风韵犹存。小太监也站立起来,为这位尊贵的东宫太后献上一盒牛奶饼:“外边送来了一些‘克食’,前几日西佛爷吃着忒香,又念着您老人家爱吃小食,想让您也尝尝,就吩咐奴才为您送了来。”说完,将食盒子恭敬地举过头顶,只待东太后试吃。
“真是劳烦妹妹还念着本宫了。”东太后心中暗喜,除了她对小食的喜爱,还带着几分对西太后的感谢,立即将这个竹木食盒打开。随即在里边选了一块,当着太监的面吃了起来。
“确乎有几分美味,并非虚言。帮为本宫向妹妹传达一声,劳烦她了。”东太后展现出慈祥的笑颜。她吃得高兴,让一宫女将这个雕花的精致竹木食盒收藏起来。不料,东太后回宫之时,愈觉头晕目眩,眼前竟出现天旋地转的景象!
“来人呐!来人呐!传太医,传太医……”东太后此时已无力支撑身躯,站都站不稳,一只手扶着额头,又将另一只手托付与一女侍之怀。那宫女眼看东太后身体虚弱,害怕得慌了阵脚,扭过头让另一位年纪较小的宫女传旨。
情况万分火急,待到太医赶到,火烧云早已弥漫在天际,被西边的红日染成一层又一层的雪色。而那位抱着东太后的女侍潸然泪下。东太后此时一动不动,双眼轻闭,依在女侍的怀中。太医见状,蹲下为太后抵住鼻翼,尝试为东太后测试呼吸。一秒、两秒、三秒……周围的个人都不敢出声,生怕惊扰了太医,影响他的判断。太医本人也汗流浃背,怕出了差错。他感受不到气体的流动,世界犹如静止一般,而东太后的人生也至此画上了句号。
他深吸一口气,反复地酝酿好他接下来将要说出口的几个字,毕竟这几个字的影响是巨大的,足以影响晚清后几十年的政局:“太后,崩了。”
一个深夜,一个悄无声息的深夜,这与珍妃死的那夜不同,它静谧无声,却又如此相似。西太后本想安然地睡下,又被惊醒。“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一个宫女手忙脚乱地闯进西太后的寝宫——长春宫。“老佛爷恕罪,奴婢方才得知,东佛爷崩了……!”西太后装作满不在乎,甚至拿出手帕,咳嗽几声。“本宫知道了,请回吧。”西太后道。宫女这才退了出去。
一个意料之中的消息,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她皱起眉头,眼珠不禁向下转动,咬住醉纯直到爆破开,破了血,才作罢甘休。迂回辗转几十年,她深知自己的性子,生在叶赫那拉家就明白,她不愿低人一等,她要想活得精彩就必须争强好胜;她也明白姐姐的为人,看似温婉祥和、慷慨大方,实则她才是手握大权的人。几十年来,她们的恩恩怨怨一是为了先帝、二是为了载淳。后来,载淳也驾崩了。她们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一段别扭的关系。
她们共同的夫君——爱新觉罗·弈詝驾崩后,二人的气焰都收了几分,有时谈得还颇有几分投缘,平时也以“姐姐妹妹”相称。东太后一时兴起,找出一封咸丰皇帝的亲笔诏书,慢慢铺展开:
叶赫氏祖制不得被椒房,今既生皇子,异日母以子贵,自不能不尊为太后,惟朕实不能深信其人,此后如能安分守法则已,否则汝可出此诏,命廷臣传遗命除之。
这是什么意思?是公然对本宫的挑衅呢,还是今夜要让本宫彻夜难眠?西太后不禁挑起眉,脸色阴沉,正在气上头的时候,却见坐在对面的东太后点燃一根蜡烛,将诏书放置蜡烛上方:
“妹妹,我们一块儿相处这么多年,还有什么事需要隐瞒?姐妹情深又怎能用男人的虚言所衡量?”话毕,轻薄的宣纸逐渐被藤蔓般的火侵蚀,纸灰飞作白蝴蝶,飘到房间的各个角落。橘红的火光映出姐姐一丝诡异的微笑,带着点狡黠。这更是另西太后毛骨悚然,诡谲之气仿佛从烛台一点蔓延,侵入她审题的每一处。明明是回忆,却又将今日的意识带入其中。
“谢谢姐姐。”西太后愈发不安,在她华美的躯壳之下,隐藏着心虚。她提着衣裙,正向门的方向走去。
“妹妹,何必走的这么焦急?怕是有什么亏心事?”东太后轻轻捏住西后的衣袖,使她被一点轻轻的力而束缚住。西后一回头就被吓了寒颤。东后的话语仿佛直击她的灵魂深处,揭开她虚伪的外皮。
“姐姐应该懂妹妹的,但请姐姐放过妹妹一马。况且夜已深,姐姐也该保证身体才是。”西后红着脸,把态度放软了下来,以为还能像哄弈詝一般能哄得她服服帖帖的。但东太后不但不吃这一套,反而变本加厉。她纤细的双手绕过西后的腋下,爬上她的后背,把二人的距离拉的更近。她轻轻贴近她的耳朵,吹了一口气:“兰妹妹曾经也是用这样的花言巧语讨得先帝宠爱?”西后并不愿意回答这个冒犯的问题,正扭过头去,东后便趁机□上西后的唇。此时一阵风吹灭了烛火,谁都看不清谁。西后正努力挣脱她的□,她的头摆来摆去,却又不经意地为这个□增添了几分趣味。□齿的咬合也许是用力过猛,她无心咬破了西后的醉纯,使西后痛不欲生。
“抱歉,妹妹。”东后又结束了这短暂的一切,尽力地将二人分开。
“姐姐,这就是您为妹妹降下的惩罚吗?”西后将最想说的一句话吐出。只是这个梦已醒。她记得那页的确是彻夜难眠了,她的姐姐就像鬼魂一样时时刻刻进入她的梦,让她活得也不安生。
她身着白衣,头戴素钗,正向着姐姐的画像行大礼。也许她思绪乱了,但正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从前的夜晚也许令人沉醉,可今后的白日不再疑心重重。
旧情失去了就失去了,又有什么能比得上至高无上的皇权?那一场雨又拉回珍妃死去的那个夜晚,实际上她的心还依旧悬着,因为还有人活着;同时她的心也放下了,因为有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