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古董店回来,又一夜无眠。
皮箱,受伤的左臂,逻辑混乱的故事,我总觉得齐楠昭不简单。
况且她手上有茧子。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中不断回想齐楠昭的话。在第一百次翻身之后,天亮了。
七点半,我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机会睡觉了。就只能拖着精神不振的躯体,满脸疲惫地下楼。
楼下张瑾怀正在插花。
我的眼睛都不再聚焦,虽然戴着眼镜,但仍是摸索了半天才找到茶壶,倒上柚子茶后向另一张桌子走去。
“呀,”张瑾怀见我下楼却不出门,打趣道,“难得见你不是一下楼就往门外面跑。”
我有种被抓现行的无措感,在桌子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还莫名其妙转了个圈。
张瑾怀见状,探头问:“在找东西吗?”
我倒也想说话,偏偏一张嘴发现这阵嗓子只能出点气,我内心瞪大双眼开始质问嗓子这是怎么回事,身体只好僵硬地摆摆手。
“怎么回事啊,”张瑾怀皱眉,死死盯着我,“昨天跟齐楠昭聊天聊傻啦?”
见我还没回应,张瑾怀继续开玩笑暖场子,故作思索,喃喃道:“小齐也没说她那内向会传染呢…”
“倒也没有…”
谢天谢地,我的嗓子在经历八方质问后终于回来了。
“那就好。”张瑾怀捂着嘴笑起来。
“对插花有兴趣么?”
“之前看哥哥弄过。”
张瑾怀很夸张地“哦”了一声,随后邀请道:“过来看看?正好聊会天。”
“好啊。”
聊天可是大好的机会,没准能问不少有用东西。于是我快步走到她旁边,拉了张椅子坐下。
第一件事。
“你…离婚了吗?”
“是离婚了,”她大方承认道,“不过现在也过得很好啊。”
“有孩子陪着,朋友也都在身边,收入也不错,在这样的世道还能偷点欢乐,我已经很知足了。”
她又拿了几朵黄玫瑰修剪后放进花瓶。
她说的话不难证明,毕竟她的幸福溢于言表。
“我能冒昧地问一下您为什么选择离婚吗。”我知道这个问题太不礼貌,但架不住我实在好奇。我失礼在先,所以她回不回答都一样。
“酗酒,赌博,吸鸦片,不对我和孩子负责,还总动手打人,起初只是我,后来连孩子也一起打,打完就要钱,不给就接着打,有时候说要把我卖了,有时候提着家里的菜刀说要杀了我。”
她不再讲下去,但就这些话,已经足够我震惊很久。
爱是什么?我又一次问自己,在这之前,我认为爱是双洁、真诚和长相厮守,由美好贯穿始终,爱是不敢说出的酸涩,是奋不顾身的勇气,是终成眷属的甜蜜。可现实往往不尽人意;家庭、婚姻、孩子,一层层名为爱的束缚,抹杀掉张瑾怀原有的自我、追求、理想,夺去她的幸福,去偿还债款,去抚养孩子,去经营生意,去成为支撑家庭的主要力量,尽管如此也躲不掉对方的毒打。这样的爱谁会希望呢?只可惜人人都只在乎表象,装着幸福就可以了,她的遭遇谁会在乎呢,她们的遭遇谁会在乎呢?是路过的人还是当今的政客?
“不过没关系,他和我离婚后没钱买鸦片,现在已经病死了,”张瑾怀拍拍我,但言语中她更像是在安慰当年的自己,“这是报应。”
我神情空洞地点了点头。
“好了好了,讲这么烦人的事干什么…”她连连摆手,笑着说没事,但其实她比我僵硬些。
我也强装淡定,问出了第二件事。
“解懿是共产党?”
对方忽然沉默了,我也意识到这时候不应该问这些,刚想开口,她先发话了,但声音沙哑:
“我也是。”
这句话似乎是她们深思熟虑过的一种结果,她们应该早就料到我会问,所以把自己应该真实的身份说出来,或许是对我的信任;但也如张瑾怀所说,当今社会,要追究一个人的真实身份,代价太高,有时候还容易丢命;她敢这么说,就证明她早想好了怎么应对:有可能是保护我,也有可能是杀了我;毕竟在她眼里我是一个无党派人士,一种以自己利益为核心的懦夫,在生命受到威胁时第一想到的不是信仰,落到别人手里,为了保命别人问什么我就会答什么。但其实,如果共产党有危险,我还是会尽我所能保护的,因为哥哥曾是,所以我也该有一点担当。
话是这么说,可我还是不由得抹了把汗,开始默默计划离开的行程。
她忽然拉住我的手,恳求道:“请帮我们保密,我们不会把你牵扯进来的。”
我笑着答应。
第三件事,完全出于我的好奇,对昨天我在店里看到的一切所产生的猜想有个解释,但这个问题,我不确定她会不会回答我。
“那个齐楠昭是什么来历?”
“问这个做什么。”张瑾怀抬眼,不解道。
“你说她内向,我看也未必。”
“她只是怕生。”她似乎不愿回答我。
“救杀手那件事怎么听都有披露,”我有逼问的想法,就不断靠近张瑾怀,“她虎口有茧,左臂行动不便像是有伤,口音也不像本地人,柜子里有地图,还有个皮箱,里面估计有东西。告诉我,她是不是拿过枪的人?”
“无可奉告。”她阖眼,回绝了我的人问题。
“为什么?”我内心一激,难道真让我说中了?那要按这个逻辑张瑾怀的身世不也得画个问号。如果这是一条完整的线索,如果她们都有不可告人的事,那么此地不宜久留。
“还是个孩子啊…”她揉着太阳穴,“这年头谁会去问一个人什么来历,生怕自己活得久吗。”
“什么意思?”
“如果她真有什么,你要是问了,大概会死。”
“哪个杀手会留着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人在世上大摇大摆地活着。”
我皱眉,她的话也有漏洞。从始至终,我只说她拿过枪,没说具体职业。
她怎么会默认是杀手?
大脑飞速运转着,我意识到刚刚那一番话是在提醒我不要多嘴。背后忽地升起一阵冷意,齐楠昭这件事,怕是不敢再追究了。
我表面学着她刚刚的样子,同样夸张地“哦”了一声,拖着长长的尾音,颇有种装疯卖傻的意味。
只希望她不要再追究我了。
我开始懊恼,人有时候就是多嘴,这下倒好,出行计划又得提前几天。
“广州都游得差不多了吧?明天有没有安排?”
“没有,过几天就要走了。”
“啊…”她神情略有失落,“走之前这几天帮我给齐楠昭送点东西好不好?”
我点点头,答应下来。
送东西,应该没什么风险吧?
我不断安慰着自己,起身对张瑾怀说想歇会,她点点头,我连忙上楼。
送完东西就得走,此地真是不宜久留。
我刚准备开门回房,身后忽然受到一阵阻力,我一直紧绷的神经促使我大叫了一声,身后的人赶紧示意我闭嘴。
“杨春你没事吧?”楼下传来张瑾怀关心的声音。
“没事!”我大声回答道。
拉我的人是张瑾怀的孩子。
她故作神秘,让我蹲下,她凑到我耳边,悄悄说:
“哥哥,不要替我妈妈送东西。”
“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