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谢天谢地有解懿,这些珠宝鉴定和寓意的难度堪比登天,我跟着听了一天,小本子写了密密麻麻的几十页,几乎不带重样的。
晚上我在床上翻着这些笔记,忽然有人敲门。
“明天有特殊安排么?”张瑾怀在门外问道。
“应该没有。”
我起身下床,随意披上件外套,开门回答。
“可以,跟我去认识个新朋友如何?”
“她钟爱古董,她父亲给她留了家古董店。看你好像喜欢历史,或许她和你有话题。”
“可以!”
我的老天,这都是什么好事,我怎么都没想道这辈子能和开古董店的人打上交道。
内向那又如何!迄今为止,还真没有我杨春搞不定的社交!
翌日,我们来到张瑾怀说的地点,是一家古董店,在街道角落那个最不起眼的地方。
张瑾怀按响门铃,开门的是女店家。
她穿着传统,旗袍外面套了毛衣,戴着眼镜,头发披着。脸型好看,柳叶眉,上挑眼,嘴角向下,看着有种“生人勿近”的威严感,初印象跟张瑾怀说的“不善言辞”相差极大。
“请进。”
声音也有种疏离感。
这种长相的人真的不会社交吗?我半信半疑,仔细观察着她。
然后真的找出了破绽。
我看见她藏着的手还在不断拽袖子,指甲一下一下扣着布料,除了她的表情,其他地方都显得格外局促。
她应该是强装淡定地开口:
“你好。”
我注视着她的手,紧紧攥着袖口,还有点颤抖。
怎么会有比我还内向的人开店?我纳闷着,开始思考接下来该如何说话才能不让气氛变得尴尬。
“你好,我叫杨春。”
“我叫齐楠昭。”她语速极快,声音又极小,我没听清,下意识皱眉,她好像觉得自己说错话了,神情显出无措。
这怎么办…我回头看向张瑾怀,她早上一遍挑选今天要带回家的宝贝了,根本没有要管我们的架势。
气氛尴尬得近乎窒息,我不由地憋着气,生怕再吓到她。此时的空气安静到只能听到她指甲接触布料发出的沙沙声。
半晌,张瑾怀从一边的柜子走出来,疑惑道:
“诶?你们怎么没声音了呀?”
我和店主一同尴尬地低头,内心大喊一万遍救命。
我还是低估了这场社交的难度…果然有时候还是要信老一辈的话。
我的老天,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场闹剧啊。
“不说话可不行呀,”张瑾怀摆手,拍了拍齐楠昭,“我还以为你俩被特务暗杀了呢。”
“抱歉…我刚刚没听清,你能再说一遍吗?”我尽力克服尴尬问道。
“姓齐,齐楠昭。”
我略僵硬地点点头。
空气再一次陷入寂静。
“你等一下我去…”
“好的好的!”
等一下,她好像还没说完话我就回答了…其速度之快,像知道答案而急切想回答的小孩;其影响之大,是她吓得没站稳,而我慌忙起立。
两人就什么呆呆地站了一分钟。
挺好笑的。
“我…我去磨咖啡,需要加糖吗。”
“如果可以,多来点。”
我目光扫过柜子里陈列的物件,时间的痕迹停留在它们脸上,到不显苍老,更多是神秘。尘封的比揭开的更令人着迷些,人类对于前人的物件着迷程度不亚于虔诚的天主教信徒,毕竟古老的物件更能引起人的共鸣,在人们交错更替的朝代里长久保存,前朝的历史由它们一一诉说。
目光定在一把短匕首上。
或许是其中最不出众的一把。不知为什么,我就是喜欢。
“你喜欢这个?”张瑾怀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吓了我一跳。
“小齐啊,过来帮杨春拿一下这个吧,他好像还挺喜欢的。”
齐楠昭只是瞥了一眼,就摇头拒绝:“不行,那个是赝品,而且很贵,买了会亏的。”
“我不在乎!”我大声道。
“我挺在乎的,”齐楠昭转过身道,“那些东西是为了防日本人扫荡才摆的,真家伙都在楼上。”
“如果你实在想要,我哪天把真的给你找出来。”
她又补充道:“最近没闲时间,可能得过一两个月呢。”
一两个月?!我的老天广州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东西吗,硬等这么久为了一把刀有点太不值了吧!
我内心暗道。
“啊,小齐你有所不知呢,”张瑾怀解释道,“他过几天就要离开广州了。”
齐楠昭这次头都懒得回:“我有我的规矩。”
“但如果你实在想要,给我留个手写承诺,我可以等你再来这里。”
这倒也是个办法,等我回来途径广州刚好能取。
“可以。”我答道。
“行,但你得守信。”
“曾经有许多人在我这留下承诺,履行者寥寥。随口的承诺,谁会记得。”
她颇为无奈的摇摇头。
“听个故事吧。”
“三年前,我遇见过一个杀手,他任务失败,奄奄一息。我救了他,问他从哪来,他说忘记了,我又问他家里几口人,他又说忘记了。”
“其实也不奇怪,生逢乱世,有人到死都不知道是谁带他来到这个世界。我也就没再追问,给他倒了咖啡,看有缘又想着送他把刀做见面礼。可是他拒绝了,他说他还有任务没有完成,等下次来就取。”
“我问他要去干什么,他只是说要救同伴。”
“我那时就已经隐约感觉到他回不来了。可他一直嘴硬,说自己身手好,一定回得来。”
“过了一周,报纸上写河里发现两具男尸,我就知道了。可是我不信邪,就这么等了三年,他再没来过。”
空气如死一样寂静,我隐约听到血流过耳的嗡鸣。
她长叹着,这才把咖啡杯推到我面前,缓声道:
“我倒是希望承诺都可以实现,可有人注定没机会履行。”
她忽略了一个点——不是所有许诺的人都是季布。
“他不是不记得承诺,”我道,“而且你也说他没机会了。”
齐楠昭哑口,我又接着说:“你会想他对吗,你字字句句都说恨,说承诺不值钱。但其实在你心里。承诺和陪伴你的老物件一样珍贵,不是吗?你说这么多只是觉得他没活着回来很可惜,并不是恨那个承诺没实现吧?”
“他或许没机会了,但我还有,后来的人也都会有,承诺总会实现的。”
“等我游历完大好河山,就回来取。”
“你可千万要等我,我不会食言。”
我这样承诺着。
她垂下眼,犹豫许久才答道:“好,我等你。”
“对了!”
她想起这么似的,回头道:
“那杯咖啡,我那时问他加不加点方糖,他摇摇头,说不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