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倒计时就贴在黑板的正上方,她们坐在教室的后排,每天看着数字减小。
羚初一头扎进题海,和所有冲刺高考的学生一样投入。她们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少,羚初也很久没和屿鸠提起过噩梦了。
屿鸠知道她在逃避,但她这次没再说破。她知道自己说话太刺,因此不敢主动提起她的伤痛。
五月入夏,蝉鸣比九月闹心地多,但她们的教室已经搬到了六楼,而毕业季的飘雨总是比夕阳多。
在高考倒计时退到个位数,这个月连续下雨的第七天,羚初再次惊恐症发作一样发着抖抓住屿鸠的手确认体温时,屿鸠反握住了她的手。
“毕业典礼后带我看看你的绳房吧?去你家这么多次我都没进去过呢。”
她像以往每次谈论放学后去哪玩一样,温和带笑的眼睛在昏暗的雨天里依旧明亮,但语气少见地带了些请求的意味。
屿鸠总喜欢用这样温和的命令式语句,大部分时候她都是欢快地说出来,让人感到难以拒绝,但这次却听着有些委屈。
窗外的细雨飘进来落在羚初的手臂上,只有被屿鸠手心盖住的那块皮肤温暖干燥。羚初看着屿鸠的手慢慢静了下来。她松了一口气,却也红了眼眶。
她知道这句话是一个委婉的道别。
她已经很久没和屿鸠说噩梦的事了。她本来想开口的,但总是觉得好累没力气。
屿鸠从不过问她的噩梦,每次都只等她主动说,然后两人一起陷入苦恼,一起尝试解决,很快羚初发现新的问题,她们继续苦恼,然后循环。
没用,都是无用功,只会劳心费神。
而且她不能一直依赖屿鸠,这本来就是她的事情,屿鸠没有义务帮她解决,也没有义务主动过问关心……
虽然羚初有想过,可能屿鸠不问是担心刺激她,可能是担心在她情绪过激下被过度解读。可能是她太关心她了才小心翼翼地不敢问。
但是,那可是屿鸠啊……她真的会关心谁到这个程度吗?
可能会,毕竟前段时间才亲出个先例。也可能不会,毕竟她十八年来只有这一个先例。
要赌这枚吻吗?羚初问自己。
今天是这个月连续下雨的第七天。扰人心神的蝉鸣被震天响的雷声代替,动静却依旧闹人。雨水没能给夏季降温,热浪反而粘腻了。
在下一阵雷声响起之前,羚初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却不再颤抖。
“好。”
她没有力气赌了。
端午龙舟水会下满整个六月,无论前半年有多少晴天,青春总是在雨天落幕。但她们的毕业典礼是个例外。
那天上午天气很好。雨在清晨学生们上学前停了,毕业典礼结束后,水泥路里的湿气也已经蒸干了。
羚初和屿鸠离开学校时虽然是正午,但短暂的晴天后乌云又回来了,天闷闷的但好在不那么热了。
“带伞了吗?”羚初问她。
“带了……吧?”屿鸠下意识敷衍,但很快反应过来去翻包。
羚初无奈地笑了一下:“连着下了这么多天雨你都能忘啊。”说完她才想起来,因为她们总是一起走,所以屿鸠可以蹭她的伞,她也总是把她送到公交车站再回家。
“谁说我忘了?今天我带了。”屿鸠从包里拿出伞在她面前晃了下,像个讨要夸奖的小孩。
羚初愣了一下,不知为什么感觉心里塌下去一块。她不知道怎么回应,最后只含糊地“嗯”了一声。
这段对话结束后,她们一路无言。
羚初又开始心慌了。她有些想不起自己以前是怎么和屿鸠相处的了。她们之间有过这样的沉默吗?屿鸠会这么安静吗?自己刚刚的答话会不会和以前太不一样被屿鸠误会她不想说话了?……
她又开始感到恐慌了。
羚初有些冒冷汗,她开始不安地思考能缓解尴尬的新话题,却感觉大脑像被湿泥糊住的机械般沉钝。
“牵个手吧,好不容易不用撑伞。”
直到屿鸠握住她的手,她才惊觉自己的四肢都是冷的。
屿鸠并没有问为什么,而是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她们还是一路无言,但牵起的手像相连的线,羚初不再担心那些琐碎的事了,因为她知道屿鸠也不会去想那些。
屿鸠这次也不肯从正门进,她还是要翻窗台进去,于是羚初只好把绳房的窗台位置告诉她。
“你家绳房比你房间难爬多了。”这是屿鸠翻进来后的第一句话。
羚初哭笑不得:“本来窗也不是让人爬的。”
“我们的绳呢?”屿鸠环视一圈,没再墙上看见她们的绳。
羚初张了张口,但最后只是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织得不太好,我没摆出来……”
“没事啊。”
听屿鸠这么说,羚初抿了抿唇,最后还是从柜子里把她们的绳拿出来了。
这条绳通体漆黑,但在亮光下看又有些彩光,不过彩光只有几段有,剩下的全是铁线一样单调的黑色。
那些没有彩光的部分就是羚初的线腐烂的部分。
屿鸠伸手捧起这段绳,细细地看那些有彩光的部分。
“扯不断诶。”屿鸠说着,不知从哪摸出来一把剪刀,“只能剪断了。”
羚初被她一个举动吓懵了,愣在原地看着她那把黑得像她的线的剪刀。
那绝对是纺织者独有的剪。
“什么,等一下,为什么……”羚初以为屿鸠就只是来看一眼,完全没想到她会继续为自己绳的事想办法。
“你不是自己也清楚的吗,最好的办法就是断掉。”屿鸠说。
“不是,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剪刀!”羚初有些急了,她很确定屿鸠真的会剪下手。她总爱做些不理智但看起来很帅的事,但这也太不理智了吧?!
“那可是我的线诶!你觉得能用手扯断?”屿鸠难以置信地瞪大眼。
“那也,那也应该用我的啊!”羚初第一次有种气急败坏也做不了什么的憋屈感。
“但你肯定不敢用啊!”屿鸠也急道。
结果一句话把羚初给堵死了。她张着嘴半天最后,把脸埋手里深深地长叹一声:“那你也不能,不能……这么用啊……”
“为什么?”屿鸠疑惑道。
因为这是一生只能用一次的剪刀,用在这里万一后面后悔了怎么办?万一后面又有需要的地方怎么办?这种事情怎么能这么冲动不计后果呢?
羚初有很多想说的,但都在出口前被屿鸠一句话堵回去了。
“你以为你冷落我的这么多天我什么都没想吗?”屿鸠笑着挑了挑眉,然后在羚初反应过来前动了手。
羚初反应过来后,下意识想阻止,却在迈出第一步前听见了绳子落地的声音。
很奇怪的,羚初看见屿鸠剪断绳子时是紧张的。包括绳子断后,羚初看着屿鸠神色平静地收起自己化为锈铁的剪刀,也会忍不住地感到苦涩——从始至终,羚初都没搞清楚过自己对屿鸠的重要性。
屿鸠轻飘飘地断了绳,好像羚初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值得留恋的存在,但她又会为了羚初不强硬扯绳而用上了自己的剪刀。
她好像愿意为她做很多事情,但不在意她是否会为这些留下。即使她毫无回应直接离开她也无所谓。
“欸~”羚初的思绪被屿鸠的声音唤回,此时她正抓着那段有些彩光的黑绳,促狭地看着羚初,“这个,”她晃了晃手里的绳,“以后可以给你当小窝欸!”
羚初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她在说以前提过的精神疗养小窝。但还没等她回话,屿鸠就已经走到绳房的门口了。
"我走啦阿羊,毕业快乐!"她转身朝羚初笑着挥手,说完就拐出了房门。
那抹金色的发尾消失在视野时,羚初下意识想挽留。
但当她听见屿鸠用明艳的声音和自己的父母问好,正门的风铃响了两回,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时,她忽然觉得这样就好。
屿鸠说的那句毕业快乐就是这段绳最漂亮的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