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举动一出,不仅羚初呆住了,屿鸠自己也傻了。但亲都亲了,而且看羚初的眼泪瞬间停了,至少说明这招有用。
于是她又亲了亲羚初的嘴角,说话的声音竟有些服软的意味:“别哭了……”
这回轮到羚初刹住眼泪了一声不吭了。
其实感情这道题她俩都不会解。
一个压根不知道有题要解。
一个知道要解但读不懂题。
屿鸠看羚初不哭了,思绪也没那么乱了。她想起刚刚羚初说的话,有些猜到羚初在担心什么了。
“今天来我家写作业吧?”屿鸠问道。
羚初顿顿地点头,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坐在当初辅导屿鸠写作业的那张书桌前,眼尾的紧绷感也没有了。
屿鸠往她手里塞了一条绳,织得松垮垮的,但却意外的没有织错。两条线用最基础的织法编在一起,看得出手法有些生疏,担心出错所以不敢用力,织得很小心。
但也多亏了她没怎么用力,线与线之间并非紧贴而是留了空隙,这让羚初的线的彩光不会全被屿鸠的线给掩去,绳也不会太硬。
一眼看去竟比羚初家的那条更漂亮些。
羚初轻轻用指腹摩挲着这条绳,出奇地平静下来。
绳的织法体现了编织者对这段关系的主观定义,坚韧还是脆弱,稳定还是起伏,紧密还是松散。
羚初一般习惯性所有人都用一种织法。曾经有分类过,给绮娜用了最稳固紧密的织法,但最后的结果就是断得很痛苦。
所以她后来就想,既然迟早要断,那就都用稳定却松散的织法吧。
而屿鸠用的最基础的织法,是松散且起伏的,并且因为空隙过多会比较易断。
但羚初并没有因此不悦,她反而笑了一声:“但凡你考试时也织这么认真就能及格了。”
“嗐,你说的倒是简单,考试限时的呢!”屿鸠摆手道,“你都不知道,我刚开始一通乱织,绕了好几个结,后面从你那学了点回来重织,我捋了好几回!”
羚初愣了一下,想起刚刚在学校,屿鸠捧上她的脸时,手的质感很粗糙,像是结了一层厚厚的茧。
最简单粗糙的织法不是重点,平整无错的绳才是。
别人用这种织法可能别有用心,但她可是屿鸠啊。
对织法一知半解,织到半路会嫌烦跑路,发现出错了也懒得改,关系变成什么样都不在意。
这样一个人,将一条绳完整地织到了底,之间没有织错也没有打结。
羚初安静地看着手里的绳,指腹一路沿着纹路下滑,眼神和那天下午屿鸠看她的画的眼神如出一辙。
她将绳举起来对着窗外的光看。粉色云霞带来的光温和地透过缝隙,将纹路照的清晰,羚初线里的彩光像彩窗碎片一样落在她的脸颊上。
屿鸠看了会儿映在她嘴角的光亮,伸手抹了抹。羚初转头看她,蓝色的眼睛被粉光染的泛紫,于是她鬼使神差地吻上了她的唇。
屿鸠的动作很慢,给足了羚初躲开的时间。但她没躲。
她感受到温暖干燥的唇瓣贴上来,却没有其他动作,直到她主动舔了一下,对方才有了下一步动作。
但屿鸠根本不会亲,全程跟个狗崽子一样到处啃。不过羚初自己也慌乱得很,全程最干脆的就是最开头舔的那一下。
这可能根本算不上亲吻。它并不激烈也不温柔,更像是两只小兽互相咬对方磨牙。
但却很奇特地让人感到安逸。
羚初被屿鸠咬的疼清明了一下,然后唐突地想起了那天午睡后听屿鸠说话,她痒的或许不是耳朵。
待房间里的躁动平息下来,只剩不同频率的呼吸声,天色也暗的差不多了。
她们谁都没谈关系,因为无论是哪种都岌岌可危,甚至可能有些话出口了,后面会更难收场。
“……你那天…说我是你第一个想要主动接近的。为什么?”羚初想起那天打架后屿鸠的话,当时她没心情注意,现在想起来觉得很奇怪。
屿鸠不是会主动和文静学生交友的人,但却说想主动接近她。
“可能……也不是‘想’,是‘会’吧。我会主动和你联系。”屿鸠的眼睛里有些光亮,但环境太暗了,显得像远处的星空,“现在看来有点命运论啊。”
校运会总是办在十一月初。这个时间对南方来说是个很尴尬的阶段。
因为温度还没完全降下来,所以午时的太阳依旧毒辣。但毕竟也算入秋了,风还是常有的。不过这风吹来的也只有地面上蒸的热气,秋季的凉意是一点也见不着影。
屿鸠把刚发下来的各科卷子折叠在一起,拿在手上当纸扇使。
“期中考前办校运会就算了,还发一堆模拟卷下来当作业,校领导那群老登到底是想干嘛。”屿鸠踩着树影,像跳格子一样躲着太阳走。
她本想去架空层坐着的,但那里早就躲了一批做卷子的。一个个低着脑袋往那儿一杵就是一大丛蘑菇。
屿鸠没办法,只能另寻他地。
反正她是不会再回大本营了,坐那儿每隔十分钟就有老师来催你写广播稿,而且还吵。
屿鸠实在觉得烦了,于是就趁老师不注意溜出来了。
她一路沿着树荫走,直到前面一片开阔,周边没有一棵树木,她可以跳的格子就这样没了。
屿鸠抬头一看,哦豁,她走到排球场来了。
他们学校的排球场建在体育馆旁边,但它比体育馆正门要矮一个坡度,镶在地下像个没灌水的泳池。午时在这种地方打球简直不要命,所以这里一个人都没有,最是安静。
等等,不对,有人。
虽然坡度不高,但为安全问题着想,学校还是在体育馆和排球场之间装了一排围栏。而现在的围栏上正坐着个女孩。
女孩趴坐在围栏上,半阖着眼睛看手里的单词书。银白的发丝在阳光下有些泛彩,像水钻磨成的。
那女孩很会选位置,这地方在体育馆旁,有屋檐遮阳挡雨。道路太窄所以很少有人会进去,场下的排球场午时几乎没有人用,而且那里还通风。
屿鸠在心里为这人的聪明才智用力鼓掌,并盘算着下回逃课来这里睡觉刚刚好。
她看那女孩趴在栏杆上晃脚就觉得睡觉一定舒服,要不然人家背到要睡不睡的啊?
许是为了证明那女孩没睡,秋风把她的单词书掀翻,还顺带扫了屿鸠一脸落叶。
单词书落到排球场上,那女孩探身出去,似乎准备跳下去捡。
屿鸠心里一惊,下意识想去接一下。但女孩并没有翻出栏杆,而是探出身子伸长手,从飘舞的黄色落叶里捞出了什么,然后坐了回去,仰头对着阳光看那枚翠绿的圆片。
啊,是一片绿叶。被秋风吹下来的一片绿叶。
屿鸠迈出一步后停住步伐,不自觉地松了口气。而就是这一步,她踏进了阳光,坡上的树叶落到了她的肩上。
也是绿色的。
“阿鸟,你怎么在这啊!”屿鸠的同班朋友找到她,“我们班的接力赛快开始了,我们得赶紧回去!”
屿鸠愣愣地啊了一声,被朋友拉着往操场走去。
直到这时她才发觉,那女孩坐的地方其实并不安静。她背后一墙之隔的体育馆里是球鞋擦地和加油助威的声音,只隔一个过道的广播站里传出音乐变调的声音。
但她是安静的,于是见到她的人也平静下来。
屿鸠很难描述在自己当时的心情。
她不懂纺织,也不喜欢纺织,但此刻她感觉,她们的线就该相连。即使没有纺织者,也会相连。
事实证明,瞬间是无法延长的。
那个吻没能改变任何东西,它带来的安逸感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羚初偶尔回想起这件事时会觉得自己在阅读信息。
这是一种很奇特的现象。
她清楚地知道这件事发生过,记得全过程,也记得自己当时的感受和反应,但全是以文字信息的形式。
她像一台坏掉的拍立得,眼睛拍下的彩色画面,在大脑里洗出来却是一栏栏从报纸上裁下来的信息贴,关于情感的记忆更是分析报告一样平面。
那之后她和屿鸠没有更亲近,但也没有相处不自然。她们对这件事避而不谈,和那些高考后的未来一样。
那些青涩和羞怯,所有青春恋爱最美好的情感,都像那一吻带来的安逸感一样,飘渺如云雾。
而身处无光的环境时,云雾相当于是不存在的。
羚初的脚已经碰到狼人的爪了,坚硬的角质层抵着她的皮肤。但最让她毛骨悚然的是——冷的。
它的毛干枯得像稻草,而且没有体温。和那双怒火中烧的眼睛不同,它冷硬得像死物。
冷汗滑落额角的感觉像千足虫爬过,羚初的视线不可控地落在了屿鸠的线上。通体漆黑的线看不出有没有开裂,但羚初手里的绳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全裂完了。
现在她手里只拉着一根铁丝般细得勒手的线。羚初的手心一片湿滑,她感觉自己有些向后倒了,大概是线太细她抓不稳。她想过很多次放手,但又侥幸想着万一那怪物也没抓稳呢?
直到她白色的校服上出现血斑,她的大脑空了一瞬,然后在被恐惧的海啸吞噬的前一刻,她像得救的溺水者一样喘着气从床上坐起来。
坐起得太快,羚初的视野先是被炸开的色块填满,待黑彩的方块褪去,她第一件事就是查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看见是干净的睡衣时才慢慢缓过来。
羚初握了握自己冰凉发麻的手,像以往一样关掉床头还没来得及响的闹钟,拉开了窗帘。
外面下雨了,光线照不进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