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树是一个奇迹，一个奇迹将造就另一个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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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玛丽安娜再次睁开眼睛，第三次醒来，她感觉自己犹如幽灵般飘在半空中……

    不，或许不是感觉。她抬起自己的手，看着这半透明的发光物体若有所思。离开了世界树的意识空间，玛丽安娜的外表不在是她原本的红发红瞳，而是伊尔莎的白发蓝眸的半精灵样子。

    她还看见了自己的尸体，一具已经流干血的干尸，还有马卡里乌斯，狂妄的马卡里乌斯，他正在踏进魔法阵，满心欢喜地准备着收割他的胜利果实。

    马卡里乌斯一手拿着那个原本放在桌子上的雕满花纹的银桶，一手拿着用不知名生物骨骼制作的蘸水笔。那个桶打开，里面是散发着无尽恶臭的腥黏血液，玛丽安娜凭借着某种直觉知道，这是无数的人血中提炼出来的。

    她的身体被铁链禁锢在法阵中央，位于祭品的那个位置。那些铁链也是亵渎的巫术造物，是从数不清的、活生生的人类身上提取出来的。玛丽安娜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身体里居然有这么多金属。

    这些铁链的作用除了禁锢她之外，还承担着吸引怨恨的作用。玛丽安娜飘在高空中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数之不尽的怨灵怀揣着对生者的本能厌恶疯狂地扑上去撕咬着她的□□，将她撕扯的破碎不堪。

    这些怨灵身上散发着浓厚的黑气，它们早已经失去自我意识，不过是被邪恶的黑魔法强行祭炼出来的怨偶，只剩下对生灵的本能怨恨。马卡里乌斯驱使着它们，如同驱使一匹老马，用一根拙劣的胡萝卜吊着它们，就足以让它们去毁灭一切阻碍黑巫师的目标。生前受尽非人的折磨而死，死后却还要成为仇人手中趁手的工具，何其可悲的人们。

    不过它们似乎和马卡里乌斯一样，都下意识地忽略了玛丽安娜的存在，是以她得以安宁地飘在空中，散发着柔和的白色光晕，像一尊真正的神灵那样俯瞰着污秽不堪的一切，而凡人却对此一无所知。

    举头三尺有神明。

    随着马卡里乌斯的入局，怨灵的撕咬逐渐停止了，这些原本已经无知无觉的可怜人就如同一阵风般消逝了，被马卡里乌斯随意地收进了他别在腰间的一个小瓶子里。

    他迫不及待地伸手去触碰她的干瘪残破的尸体，要用那亵渎的人血绘就他通向至高伟业的宏图。一笔，乌黑的鲜血落下，和地面上原本已经干涸的、厚厚一层的可怖血渍融为一体。再一笔，魔力开始流转，神灵的伟力急需寻找一个全新的承载者。又一笔，似乎成神的路途已经打开，马卡里乌斯感受到全新的、充沛的力量开始充盈自己的身体。

    他忍不住放声大笑，自从以重伤为代价攻击了自己的导师并逃脱以来，这是他这五百年来最高兴的时刻。

    随着力量的不断灌注，他白皙的脸上黛青色的血管全部暴露出来，然后在巨量魔力的灌注之下逐渐转变为黑色。他的脸开始变形，身体极速膨大几乎要把皮肤撑破，方才还苍白无比的肤色顷刻间就转变为鲜血一般的赤红。

    他棕色的眼睛变成了鲜黄色的竖瞳，白色的瞳膜取代了眼皮，额头上生出尖锐而扭曲的黑色犄角，他极速膨胀的身躯将他原本还算宽松的法师袍撑破了，露出了他向后反曲着生长的两条山羊腿。

    马卡里乌斯本人却似乎对这一切异样都毫无察觉，他那张发红扭曲皮肉绽开的恐怖脸孔上还带着癫狂的笑容，似乎沉浸在计划顺利实施的快感当中。

    天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玛丽安娜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看着这个狂妄自大的黑巫师走向毁灭。他的墓碑是他自己刻好的，追求自己不该追求的力量，在不知不觉中迷失。

    在这个幽灵般的视角里，玛丽安娜看的更加清楚。马卡里乌斯妄想着夺舍真神一步登天，但他没有想过还会有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玛丽安娜冷漠如冰雪的眼睛中倒映出那头寄宿在马卡里乌斯身体里的恶魔扭曲的样子。

    就像是自然界中被寄生的生物通常都会做出些不符合本能的自杀式行为，马卡里乌斯也在他还无感觉的时候被一头黑暗之中的恶魔寄生了。祂操纵着马卡里乌斯，就像真菌在蚂蚁体内操纵蚂蚁。马卡里乌斯以为自己将依靠这份强大的力量成神，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真正成功的那一刻，恶魔就将从他体内破体而出，他自己不过是恶魔用于孵化的容器。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家伙，看不清自己的位置，还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现在，这头面目可憎的恶魔已经快要孕育成熟了，即将从马卡里乌斯的身体当中“分娩”，真正降临在人世间，将无尽的灾祸和苦难带给世人。

    时候差不多了。

    于是玛丽安娜开始下沉，坠落，如一片乘风的落叶，如一朵随着涟漪荡漾的茉莉花。

    地上的尸体睁开眼睛，她被怨灵撕咬得失去了大半张脸皮，暴露出鲜红的血肉和惨败的骨头的脸冲着马卡里乌斯展露了一个露出全部二十八颗牙齿的笑容。

    这一个“露骨”的笑容极其具有冲击力，原本沉浸在美梦之中的黑巫师大人也不得不被强制打断了他的享受。他那张已经变得畸形的脸上甚至露出了疑惑，如同野兽般的竖瞳眨了眨。如此憨厚的动作出现在一向自诩精明的黑巫师身上，看来被恶魔寄生的确会影响智商。

    但很快他就不能做出任何反应了。

    神说，要有光。

    光，无穷无尽的光明开始充盈这个小小的暗室，任何还保有知觉的生物都不能在这强烈的光芒之下睁开眼睛。一切的罪恶、血腥、枯骨、野尸、灾难、祸患、痛苦、死亡和阴谋都在这光明之下如同露水般消失了。

    希望，重临人间。

    马卡里乌斯开始惨叫，他的扭曲而亵渎的身体上开始如同被这光芒灼伤一般冒出乌黑的魔气。他的皮肉一层层绽开，鲜血洒落，又在真正降落在地面之前被这光芒蒸发。他野兽般的眼睛由于在刚刚大胆地直视这恐怖光明的源头，如今像是被融化了一般变作液体从他的眼眶中流淌下来。

    一切邪恶都终将被审判。

    在这极端的光明酷刑之中，那原本已经打算胎死腹中的恶魔也承受不住了，祂癫狂地叫着，在马卡里乌斯体内又喊又跳，如同被火焰灼烧的猴子。然后祂无法忍受般的失去了一切理智，居然发疯似的破开了马卡里乌斯的身体，将黑巫师活生生剖成两半，然后从中间钻了出来。只是祂一离开这人肉护盾来到外面，就被灼伤的更加严重，一息之间就从两三米的巨人被削成了半人高的侏儒。

    一个身影从光明中走出，许多身影跟随在祂身后，如同众星拱卫明月，骑士守护国王。

    随着这神圣的身影从光明中出现，那光明开始逐渐褪去，如同臣子避让他的主君。祂的身形如同任何一位精灵般高挑纤细，但却比他们任何一位都优雅美丽。祂的长发如春雪般洁白，眼眸如寒冬般凛冽，面庞却散发着能够令任何生灵都感到发自内心的温暖的光芒。

    那是自死亡中复生的神灵，祂的存在即是奇迹本身。如果世间有真神，那么祂的模样无疑是令任何一位精灵都狂热认同却又令世间最优秀的画家都无法描绘分毫。那些自神的甦生中获得恩典的圣徒们包围着祂，如同神话中的天使，“复生之源”的力量是如此强大，能够让已死之人都重返人间。

    于是那可怜的恶魔终于暂时逃脱了那令祂完全丧失理智的酷刑，如今的祂像一只被人拎起来而应激的小黑兔子，瑟瑟发抖地蜷缩在马卡里乌斯被剖成两半的身体里，借助他内脏上残存的余温来安抚自己受惊的小心灵。

    玛丽安娜伸出手，捉住祂，就像拎起一只真正的兔子那样把祂拎起来。

    祂神圣的蓝眼睛冰冷无情，与这本该没有感情而如今却畏缩不已的邪恶生物对视着，祂开口，“两个选择，臣服，或者死亡。”

    那小恶魔忙不迭地点头，随后便发现一道纯粹光芒组成的项圈样式的法阵被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如同套住一只狗。

    这是一份完全不对等的主奴契约。虽然才第一次“出生”，但恶魔擅长玩弄契约的本能还是分析出了这东西的实质。

    不过祂不敢有丝毫抱怨，忙不迭地在契约的空白处奉上自己的真名，生怕说得晚了面前这个真·杀神就把自己充满着无穷潜力的恶魔生涯结束了。

    不是说人间的所有真神都隐退了吗？面前这个充斥着生命法则对一切邪恶生物一击必杀的恐怖存在到底是哪里来的啊？小恶魔欲哭无泪，只感觉自己不受命运眷顾，明明祂的其他恶魔同伴告诉祂，现在没有真神看顾的人间根本自顾不暇，只要来了就可以随意兴风作浪的啊？

    随着一道一闪而逝的光芒，契约成立了，项圈随即缩小，顺服地贴在了小恶魔的脖颈上，时刻提醒着祂，自己的生命如今已经掌握在他人手中，而且这个存在还是祂无论如何都无法反抗的强大。

    玛丽安娜微微眯了一下眼睛，“‘挑唆者’阿斯蒙蒂斯?这就是你的真名？”

    真名是所有恶魔的本质属性，也是恶魔最大的弱点，一旦被人知晓了真名，哪怕是一个才刚刚入门的魔法学徒都能通过一些巧妙的手段来役使恶魔。而这正是黑魔法师的安身立命之本，马卡里乌斯本来应该是精于此道的佼佼者，但他狂妄自大的内心却使他看不清前方的道路，以至于终日打雁反倒被雁啄了眼，阴沟里翻船成为了恶魔的祭品。

    现在这座属于马卡里乌斯的法师塔当中已经没有恶魔了，祂们刚刚都被玛丽安娜的神术烧死了，除了她眼前的这只。祂初生于这个世界，还没有害过任何性命，除了罪行累累的马卡里乌斯，没有人知道祂的存在。哦，不，那个愚蠢的黑巫师自己也不知道。

    那么祂将成为玛丽安娜隐秘的一把刀，在黑暗之中为祂做事。“挑唆者”阿斯蒙蒂斯，让我看看你将能够为我带来什么惊喜。

    玛丽安娜于是带着祂最新获得的信徒们离开这秽恶之地，刚刚被祂契约的恶魔“挑唆者”阿斯蒙蒂斯顺从而分外有眼力见地钻进祂的阴影之中，祂脖子上如同一道银白金属的契约项圈闪了一闪，在那块契约正中的银牌上，象征着恶魔主人身份的地方，铭刻着繁复而晦涩的花纹——

    那是花与长剑的纹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