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法为上一任画仙尊所创,曾以手段狠厉绝冠绝四山四城,但因无法超脱进入轮回,于是有无数人站出谴责该法灭绝人性,不予百姓生路。
众人都是两面三刀,一面斥骂一面广大施行,近百年舆论终得以平息,但早已物是人非。
葛玉再回过神来时地面的冰雪已然融化,他有些茫然地望了望四周,发现高灵仙和颜木一脸匪夷所思地远远站在他的身后。
“怎么站这么远?”葛玉看着他们有些困惑道。
高灵仙和颜木面面相觑,只听颜木开口道:“寒气逼人,易被误伤。”
说罢,高灵仙在一旁忙不迭点头。
葛玉也不知那冰雪会如同有生命一般绕过他的身体,怕是刚刚这二人都看见了这一景象所以神情才那么奇怪吧,想到这他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啊……完事儿了这是?”葛玉张了张嘴问。
“嗯。”还不及高灵仙回答,一个声音在身后的耳边传来。
闻声转头,不知什么时候是刚刚施完法的韶画屏竟站到了自己扭着的身前,寒气未尽,他浑身上下都凉的透顶,葛玉不自觉地往后靠了靠与他保持了些距离。
韶画屏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只是手握成拳放在面前闭着眼轻咳了几声。
葛玉狐疑地看向他,这时才突然注意到自己堵在了门口,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赶忙侧过身给他让道,然后突然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攥着他的神器,于是又忙不迭地将自己手里的神笔迅速塞进了韶画屏的手里。
韶画屏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手里突然出现的神笔又看了看葛玉一副无事发生额角又带汗的模样,不禁笑了一下然后将神笔放进自己的袖内,然后顶着一脸高深莫测脚步徐缓地走向灶房。
待韶画屏走过葛玉看着他的背影不禁暗自嘟囔,不就是让个道吗,还整这小动作,啧啧啧。
葛玉揣着胳膊撅了噘嘴。
这趟来碰上这么几个能人,他也没怎么大显身手,不禁有些手痒痒,最外层的鬼打墙结界已经碎裂,唯独剩下的只有笼罩在客栈上的一层薄雾。
依稀能够听到破碎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
走进灶房,一地的血水映入几人的眼帘。
乱七八糟的衣物和两条金黄的捆仙绳落于满地血泊中,他们所束缚的对象早已遁入空无,永无翻身之地。
高灵仙两指并拢驱使法力,两根绳犹如细蛇一般在血中窜动,然后游离地面乖巧的进到了他的那块紫色锦囊内。
葛玉在这时听见了窸窸窣窣的细小声音,他转头朝一旁看去,同时颜木已经走了过去,只见他循着声音轻声走到了地窖的木板处。
颜木蹲下身子掀开了那扇黑暗的入口,还未来得及看清,一个白花花血淋淋的骨爪猛地扇了过来。
“小心。”
葛玉眼疾手快,赶忙上前拉开颜木,自己挡在他的身前。
韶画屏看着他的动作微微蹙眉。
葛玉只是死死盯着地上那只剩下头和胳膊的残骸。
女鬼从地窖口用她的爪子缓慢吃力地爬出,凌乱的发丝包裹住她露骨的口鼻,唯独剩下那双空洞的眼眶,黑洞内依旧流出腐血,源源不断,无穷无尽。
她身后空空荡荡,只能在充满血污的地上拖着又长又脏的衣服在粗糙的地面上一抓一抓的前进。
嘶哑绝望的声音不绝于耳:“阿……啊……我的……阿……”
高灵仙揣着胳膊站远了一些,他看着地上狼狈的女鬼摇了摇头叹道:“成了这样再怎么尽良事也不成了。”
“阿……啊……”女鬼发出的声音粗砺而又嘶哑,她已经面目全非,恐怕连自己是谁也不知晓。
她扒着地面用尽浑身解数朝那摊血爬去,几步的距离在她身前如同难以跨越的深沟。
葛玉缓慢蹲下身,单膝跪地看着她,女鬼奋力向前勾,似在追寻什么东西,他转头便看见了掌柜化为血水时留存在地上的衣物,他试探着拿起那团血乎乎的布料。
“啊啊咯……呜啊啊……”那女鬼顿时声音大了起来,不停的呜呜咽咽,似被那块布料激得崩溃。
葛玉垂着头仔细听着她发出的每一个声音,依稀辨认出她说的是“给我。”
“在这儿。”
葛玉手里抓着那团血淋淋的布料,在身后几人的注视下不加思索一把塞进了那女鬼的屈折的白爪里。
葛玉看着女鬼被吓了一跳后,捻了捻那块布料,随后迟缓的举至自己的眼眶前,她死死抓着自己与这世间最后的执念,逐渐卸了力,终于不再挣扎爬动,头一低便彻底没了动静。
女鬼和那片血泊永远的倒在一起,融为一体,成为了血淋淋的画像。
屋内黑沉,半晌只能听见几人微弱的呼吸声,沉默了好一会儿,葛玉才站起身。
生离死别,贪瞋痴念,一代又一代人的痴心妄想有时刻骨铭心,有时如过往云烟,生时越是漫长死别越是繁多,就算变成了鬼也依旧摆脱不了凡尘诸多杂念。
高灵仙和颜木早便对此司空见惯,习以为常,无来因无后果地送走这些冤魂才是他们对生灵最后的敬畏。
“她们是不是再也无法转生了?”葛玉转头看向韶画屏。
施展法术的他最是清楚这一点,他毫不避讳地与葛玉对视着,淡淡道:“是。”
葛玉虽然早便知晓,但听到回应时身形还是不由自主地顿了顿。
眼前这个周身气息冷冰冰的人,终究还是没有像他说的那样直接一把火烧个干净,而是用了更加决绝的法子了解了这一切。
耳边从头顶传来的冰裂声响越来越大,客栈的结界正在逐渐瓦解。
惨红夕阳最后的余晖照射在老南山的山头上,如鲜血般热烈,韶画屏背对着那一丝光亮神情晦暗不明地看着葛玉。
不一会儿,目光所及之处皆被蒙上一层墨色,万籁俱寂。
客栈大堂内的暖黄光亮再也不会出现,只有乌漆嘛黑的一片和山间下过雨后的土腥味。
黑夜交错之时,大堂内泛起了淡淡的幽光,然后逐渐汇聚成了数条模糊的身影,葛玉几人站在大堂正中央,沉默地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切。
这些鬼魂怨气已经不足以他们再清晰的出现在眼前了,只能在这等时段见证黑夜的降临,参与身前最后的人间烟火。
葛玉看见他们在漆黑的环境内泛着幽光,举着酒杯在座位上高谈阔论,笑声连连,对周身置若罔闻,在他们眼前的客栈已然是他们最后的极乐之地。
这等离奇诡异的光影持续不长时间,他们逐一被天地间的道则扑灭,几人再次遁入黑暗。
在一片寂静与黑沉之中,门槛被一位泛着幽幽绿光的白衣女子无声地踏过,抬眼映入眼帘的是她满面惊异的神色,她疲惫地望着身前,而站在她身前的正是那不久前化为血水的掌柜……
葛玉看见他们小心翼翼地交谈,眉来眼去,相视而笑,而老板娘则站在远处看着他们二人面色阴森……
再后来,白衣女子喝了老板娘给的酒昏睡过去,在梦里被她五花大绑起来,醒来后便是被满头怒火的老板娘一刀一刀砍向四肢,血花飞溅……
白衣女子被剜去双眼,割去舌头,被丢进茅厕的她皮肉开始溃烂化为脓血,身形越来越佝偻嶙峋,面容也越来越扭曲,直到最后成了一副对天咆哮呐喊的模样,满身粪土血泪通通化为萤光齑粉一齐飘散在虚无的空中。
几撮青绿色的鬼火蓦地出现在了他们的四周,葛玉微微睁大眼望着那几团跳跃着的青色火焰,还不待细看,只见整个大堂内浮现出越来越多的幽幽火光,墨色的夜不久便被染上了静谧的色彩。
颜木第一次见这等场面,惊奇地看向四周。
“怨气阴气因结界破损而外露,这些怨气不强的小鬼便化作了鬼火,以待轮回转世。”韶画屏看着眼前的鬼火淡淡道。
“他们……都是这客栈下的尸骸。”葛玉喃喃道。
他的面庞被神秘的光亮渡上一层青色,他沉浸在这片诡异的海洋之中听着他们说话。
“我们是死了么?”他听见一个女声幽怨着道。
“我觉得没有。”一个男声在一旁道。
“那为什么我什么都看不见呢?”又一个女声响起。
“我也是……”一个男声附和。
“我们不是一直都坐在这里喝酒吗?”一个粗犷的中年男声道。
“……”
他们七嘴八舌的声音灌满整座黑暗的客栈,到最后他们仍不知道自己已死的事实。
“咦?我总觉得这里有人……”一个小小的鬼火发出小姑娘的声音在葛玉的胸膛前穿来穿去,很是好奇。
“啊,这里凉凉的,好凉快,不会再烫得浑身难受了。”又一个小小鬼火在韶画屏的胸前穿来穿去,韶画屏只是静静看着没有发出声音。
火焰到处乱窜,他们在几人的目光下越升越高,直到透过屋顶,飘进无边无际的黑暗。
黑暗再次笼罩这间客栈,一眼望去唯有一只鬼火还停留在原地没有动,他的火光黯淡,似是无法在世间停留太久便要消逝。
一个男声说:“我是不是已经死了,若是没死……为什么动不了呢?”
听见声音的刹那,葛玉瞳孔震颤,全身的血液都倒流进脑内引起阵阵嗡鸣。
这声音,甚是熟悉……
结界彻底破碎,冲天的怨气消散在天地之间,所有的虚伪面孔都不堪一击的被迫现出本相,几人走出大门,抬眼重新望向这座摇摇欲坠的客栈。
韶画屏在一旁道:“眼见不一定为实。”
“这……怎么看怎么是要塌了啊,亏得我还和她在屋子里打架来着。”葛玉不禁为他住进客栈二楼而感到后怕。
黑夜彻彻底底地降临,月光越来越明晰,将这座鬼客栈照射的毫无生机,与葛玉刚来时所见到的完全是另一处样貌,断壁残垣,枯木腐朽生虫。
一只落单的流萤虫缓缓飞过,落在了一块木板上。
“这是……”葛玉走近那木板去看。
那是模糊不清并伴随着墙壁一齐半截入土的牌匾,葛玉走向那块牌匾,将“来者是客”的“是客”奋力从土里拔了出来,翻过面只看见上面赫然刻着几个大字——有去无归。
“来者是客,有去无归……真正的牌匾又到底是哪一面……”
韶画屏站在一旁看了一眼那牌匾,低头道:“孰真孰假又有何妨。”
石木间杂草丛生,在月光下狼狈的露出他残破的内里,乱七八糟的四周葛玉看到一个物品在月光下泛着微弱的光。
他走近后拾起,发现是一个眼熟的小酒壶,仔细想来,正是掌柜在夜里灌桂花酒的那壶,他打开壶口朝内看去,瞧见了几只虫子在里面蠕动,葛玉吓了一跳,酒壶脱手而出,恰好磕在一块外露的石头块上,只听“啪嚓”一声,碎了一地,散发出一股恶臭,虫子随之四散而逃。
“快来这!”客栈南面突然传来了高灵仙有些惊异的声音。
葛玉和韶画屏赶忙朝客栈南边前行,他走到一半忽然意识到自己根本不在半山腰,而是在山顶,他看着四周的丛林顿感一阵头晕目眩,第一次鬼打墙是在山间,当时已然进入了结界内,那么第二次鬼打墙自己应是在……
葛玉匆忙到高灵仙和颜木那里,他们站于高台之上朝下望去,映入眼帘的却是满目疮痍,毫无生气。
黑鸟在天空盘旋,粗哑的叫声回荡在山间,这苍茫的一切倒映在他们的眼中。
一刹那葛玉突然想起那熟悉声音的主人是谁了,就在他出发来到老南山的那个黄昏,葛玉见到他的儿子陪伴着奄奄一息的他在那逼仄的房屋内淌着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