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来了。
她离开了过去。
她不会留在那里。
回忆之所以是回忆,就是因为不该再真实地触碰。
她不属于那里。
那一年的夏日。
曾经的奶糖。
已经消失了。
消失在很远的地方。
南国看着它们远去。
她不在那里。
她没有藏在游乐园的角落,也不在放着奶油蛋糕的桌子下方。
南国怀念着曾经的蒸蒸日上。
但是南国不属于曾经,她不该留在那里。
睁开眼。
天空不是蓝色的。
地板也不是灰色的。
世界的色彩似乎变得毫无规律,让少女看不出应有的面貌。
四周似乎浮现着许多密密麻麻的文字,可是她看不清,像是一团乱糟糟的什么强行塞进脑中。
她推开挡在前方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她朝前走去。
一切像是电脑屏幕,草坪上的房子与蓝天白云,但是乱码了。
南国挣扎着往前走,她依稀分辨出房屋的位置,她进到门里。
有水滴的声音,她听见那从洗手间里传来。水龙头池子里聚满了黑乎乎的东西,她伸出手去触碰,好像是柔软的,带着腥气的物品。
门外传来拖拽着什么的声音,南国屏住气,好像有什么就那样拖走了,路过洗手间。
她听见嘈杂的低低的叫骂声,她听见压抑的,恐慌的,来自男性的吸气。
卧室里有东西在被翻找,沉寂了一会,那块东西没有动。
这本该令人恐慌,南国却只感到从心底传来的,被无数碎片扎的,绵软的痛苦。
她推开门。
门口只有一道黑色的,长长的液体痕迹。
和洗手池的颜色一样。
好像有东西掉了出来。
但是她看不清,就和床底下的黑暗一样。
她总是看不清。
她顺着痕迹走进卧室。
地上有好多黑色的团状物品。
她捡起一个,好像是纸巾,或者棉花,散发着酒精或云南白药的气味。
但是这些没有用。
因为她找不到别的。
只有无数散落的,绷带,棉花,药品。
如果她没有猜错。
过了一段时间,她又听见稀稀拉拉的,朝着另一边的拖拽声。
这一次并不焦急,甚至带着下定了什么决心的残忍。
她跟上去。
黑色的马赛克溅得到处都是。
一直来到更黑的地方。
有灶台,有案板,有巨大的冰箱。
哪里都是黑色。
她找到长长的,浸透黑色的刀。
她掀开盖子,锅里残留着蒸过什么的黑色的痕迹。
她打开冰箱,冰箱壁上也全是黑色的块状物。
像是发霉的斑点,像是腐烂许久的看不出原貌的食物。
很脏。
南国认真地在里面看着。
可是只有黑色。
四周充斥着她看不清的文字。
南国用力地把它们赶走,继续翻找。
没有了。
没有了。
她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客厅中间倒着拖布和黑色的水。
抹布好像在桌上擦了几下,却只把黑色的范围抹得更大。
没有光线。
窗帘好像都被拉起来了。
门也都被关上了。
南国找遍了每一处角落。
主卧只有散落的药品。
次卧永远紧紧地锁着门。
最差劲的,只有一张床的卧室。
是干净的。
但是里面没有东西。
空空荡荡。
好像从来没用过,好像从来没有人存在过。
床底下?
也没有了。
南国拉开大门。
周围的一切都是乱码。
一切都看不清。
让她感到无比的头疼。
她趴在地上,她向前摸索。
她闻到了黑色的气息。
她找到藏在草垛后方的,一点零星的黑色液体。
于是她顺着又走过去。
来到后院。
这里有好多光滑的,冰凉的,用来腌渍东西的缸。
很大一个。
南国在它们上面触碰。
它们静静地立在那里。
像是无数棵直立的树。
永远不会动的树,不会像被捕捞上来的鱼一样弹跳。
不会像被剥开的红色的心脏一样弹跳。
不会像子宫里的婴儿一样弹跳。
但是婴儿也不会弹跳了。
它只是一块肉。
混着血的肉。
在被击打后,就不会挣扎。
就会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和人身上的每一块组织一样。
和它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基因一样。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跟着她。
天空长出了许多单独的眼睛。
有血丝的,泛红的瞳孔盯着她。
像是百香果里的果肉。
像是一串葡萄那样聚集成堆的果实。
天空越来越黑。
她似乎也要受到威胁。
但是南国没有动。
她只是站在原地。
她想到被撕碎的,江平月的结婚证。
她想到警局里没有脑袋的穿着警服的人。
她想到默不作声的没有果实的太阳花。
她想到字迹已经模糊的贺卡,她想到看不出原貌的泛黄的图画。
她碰不到那些眼睛。
她想打掉,但是很快又会长出来。
她把每一个罐子的盖子掀开。
里面空空荡荡。
里面空无一物。
她找不到黑色的痕迹。
什么也找不到。
她向外看去。
四面八方的乱码与眼睛充斥了整个世界。
看不懂的红色文字一直在上空漂浮。
她似乎看到了一个很淡的影子,但是下一秒就消失了。
依旧什么都没有。
她什么都没有得到。
南国转过头。
那些东西已经离她很近很近了。
她大抵没有多少时间。
但是她想一直找下去。
和以前一样。
和她对自己做的一样。
眼球几乎要贴到她的身上。
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她只是继续用力地掀开盖子。
一个接着一个。
朝空无一物的里面注视。
直到她掀开最后一个。
依旧没有。
没有东西。
她被包围了。
她连回到那个充斥着黑色的房屋里也做不到。
但是她什么都没有。
她甚至做不到去守护什么东西。
她的身上也空无一物。
什么也没做到。
什么也没留下来。
最后,她依旧像当年一样。
什么也没有做好。
不在这里。
可是她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寻找。
黑色的痕迹在后院断了。
她再也找不到足迹。
想不出任何的可能性。
她觉得自己一直都没有变。
她真的,什么都做不到。
以前也是。
直到现在。
一切都无法留存在她的手心。
和过去一样,流逝到她找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