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s

    她出来了。

    她离开了过去。

    她不会留在那里。

    回忆之所以是回忆,就是因为不该再真实地触碰。

    她不属于那里。

    那一年的夏日。

    曾经的奶糖。

    已经消失了。

    消失在很远的地方。

    南国看着它们远去。

    她不在那里。

    她没有藏在游乐园的角落,也不在放着奶油蛋糕的桌子下方。

    南国怀念着曾经的蒸蒸日上。

    但是南国不属于曾经,她不该留在那里。

    睁开眼。

    天空不是蓝色的。

    地板也不是灰色的。

    世界的色彩似乎变得毫无规律,让少女看不出应有的面貌。

    四周似乎浮现着许多密密麻麻的文字,可是她看不清,像是一团乱糟糟的什么强行塞进脑中。

    她推开挡在前方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她朝前走去。

    一切像是电脑屏幕,草坪上的房子与蓝天白云,但是乱码了。

    南国挣扎着往前走,她依稀分辨出房屋的位置,她进到门里。

    有水滴的声音,她听见那从洗手间里传来。水龙头池子里聚满了黑乎乎的东西,她伸出手去触碰,好像是柔软的,带着腥气的物品。

    门外传来拖拽着什么的声音,南国屏住气,好像有什么就那样拖走了,路过洗手间。

    她听见嘈杂的低低的叫骂声,她听见压抑的,恐慌的,来自男性的吸气。

    卧室里有东西在被翻找,沉寂了一会,那块东西没有动。

    这本该令人恐慌,南国却只感到从心底传来的,被无数碎片扎的,绵软的痛苦。

    她推开门。

    门口只有一道黑色的,长长的液体痕迹。

    和洗手池的颜色一样。

    好像有东西掉了出来。

    但是她看不清,就和床底下的黑暗一样。

    她总是看不清。

    她顺着痕迹走进卧室。

    地上有好多黑色的团状物品。

    她捡起一个,好像是纸巾,或者棉花,散发着酒精或云南白药的气味。

    但是这些没有用。

    因为她找不到别的。

    只有无数散落的,绷带,棉花,药品。

    如果她没有猜错。

    过了一段时间,她又听见稀稀拉拉的,朝着另一边的拖拽声。

    这一次并不焦急,甚至带着下定了什么决心的残忍。

    她跟上去。

    黑色的马赛克溅得到处都是。

    一直来到更黑的地方。

    有灶台,有案板,有巨大的冰箱。

    哪里都是黑色。

    她找到长长的,浸透黑色的刀。

    她掀开盖子,锅里残留着蒸过什么的黑色的痕迹。

    她打开冰箱,冰箱壁上也全是黑色的块状物。

    像是发霉的斑点,像是腐烂许久的看不出原貌的食物。

    很脏。

    南国认真地在里面看着。

    可是只有黑色。

    四周充斥着她看不清的文字。

    南国用力地把它们赶走,继续翻找。

    没有了。

    没有了。

    她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客厅中间倒着拖布和黑色的水。

    抹布好像在桌上擦了几下,却只把黑色的范围抹得更大。

    没有光线。

    窗帘好像都被拉起来了。

    门也都被关上了。

    南国找遍了每一处角落。

    主卧只有散落的药品。

    次卧永远紧紧地锁着门。

    最差劲的,只有一张床的卧室。

    是干净的。

    但是里面没有东西。

    空空荡荡。

    好像从来没用过,好像从来没有人存在过。

    床底下?

    也没有了。

    南国拉开大门。

    周围的一切都是乱码。

    一切都看不清。

    让她感到无比的头疼。

    她趴在地上,她向前摸索。

    她闻到了黑色的气息。

    她找到藏在草垛后方的,一点零星的黑色液体。

    于是她顺着又走过去。

    来到后院。

    这里有好多光滑的,冰凉的,用来腌渍东西的缸。

    很大一个。

    南国在它们上面触碰。

    它们静静地立在那里。

    像是无数棵直立的树。

    永远不会动的树,不会像被捕捞上来的鱼一样弹跳。

    不会像被剥开的红色的心脏一样弹跳。

    不会像子宫里的婴儿一样弹跳。

    但是婴儿也不会弹跳了。

    它只是一块肉。

    混着血的肉。

    在被击打后,就不会挣扎。

    就会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和人身上的每一块组织一样。

    和它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基因一样。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跟着她。

    天空长出了许多单独的眼睛。

    有血丝的,泛红的瞳孔盯着她。

    像是百香果里的果肉。

    像是一串葡萄那样聚集成堆的果实。

    天空越来越黑。

    她似乎也要受到威胁。

    但是南国没有动。

    她只是站在原地。

    她想到被撕碎的,江平月的结婚证。

    她想到警局里没有脑袋的穿着警服的人。

    她想到默不作声的没有果实的太阳花。

    她想到字迹已经模糊的贺卡,她想到看不出原貌的泛黄的图画。

    她碰不到那些眼睛。

    她想打掉,但是很快又会长出来。

    她把每一个罐子的盖子掀开。

    里面空空荡荡。

    里面空无一物。

    她找不到黑色的痕迹。

    什么也找不到。

    她向外看去。

    四面八方的乱码与眼睛充斥了整个世界。

    看不懂的红色文字一直在上空漂浮。

    她似乎看到了一个很淡的影子,但是下一秒就消失了。

    依旧什么都没有。

    她什么都没有得到。

    南国转过头。

    那些东西已经离她很近很近了。

    她大抵没有多少时间。

    但是她想一直找下去。

    和以前一样。

    和她对自己做的一样。

    眼球几乎要贴到她的身上。

    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她只是继续用力地掀开盖子。

    一个接着一个。

    朝空无一物的里面注视。

    直到她掀开最后一个。

    依旧没有。

    没有东西。

    她被包围了。

    她连回到那个充斥着黑色的房屋里也做不到。

    但是她什么都没有。

    她甚至做不到去守护什么东西。

    她的身上也空无一物。

    什么也没做到。

    什么也没留下来。

    最后,她依旧像当年一样。

    什么也没有做好。

    不在这里。

    可是她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寻找。

    黑色的痕迹在后院断了。

    她再也找不到足迹。

    想不出任何的可能性。

    她觉得自己一直都没有变。

    她真的,什么都做不到。

    以前也是。

    直到现在。

    一切都无法留存在她的手心。

    和过去一样,流逝到她找不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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