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江嵘挠挠头,“你们不知道吗?满月天井里的跳蛙多得很,每次都得好几波人去治才算完。”
冰歌三人对视一眼,都知道彼此想到了什么——要想去地下,还有什么比井更方便呢?
“跳蛙又怎么啦?”潇然问。
“招惹什么都别惹满月夜的跳蛙。”江嵘一本正经地说,“那是它们产卵的日子。要不是体型限制,它们能把你活吞了!”
冰歌收起手环的光屏,说:“28号。这个月的满月是28号。”
“你倒底有没有在听我说?”江嵘瞪大眼睛。
冰歌道:“放心,我只是看看。再说还有三周呢。”
“我现在一想到中心广场就瘆得慌。”江嵘打了个哆嗦,晃晃脑袋,“想点开心的事吧!三周后是中秋节,算上周末要休整整一周呢!”
时间过得飞快。
23号下午,同学们再也按捺不住,在课上不停地小声交谈,直到新老师忍无可忍,把几个最好说分子的嘴巴变成小狗嘴,让她们一开口就汪汪叫,课堂上才安静下来。
不过这丝毫不影响大家的好兴致,待那些家伙嘴巴恢复正常,还兴致勃勃地跟大家分享起变形感受来。
新老师还自掏腰包为每个同学准备了中秋礼盒,里面装着几样精致的点心。
江嵘向朋友们介绍,这些都是巧国中秋的特色——那些晶莹剔透五颜六色的小果子叫红心霜果;那几只可爱的小兔子叫玉团,是填着枣泥、果泥、豆沙的糯米桂花糕;那几块只有成年人一指厚的小圆饼是最经典的——中秋节不可不吃的月糕。
半透明硬糖般的表皮下,各色馅料隐约可见。有莲蓉馅的白月糕,果沙馅的彩月糕,半液体乳酪馅的水月糕,还有造型别致的拉丝月糕——不过,在一些老派法师看来,这种奇形怪状的东西才不算月糕呢。(1)
放学后,伙伴们依依惜别,冰歌三人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她们已经约好,28日晚上偷溜出来,前往中心广场——不管成不成,试试总是不亏的。
玄武井已是一片张灯结彩。
巨大的彩球花灯缓缓滚过,影壁述说着万年前的故事,各种动物形状的彩灯在中都城上空嬉笑,空气中弥漫着花果香。
人们在月下,喝着美酒,品着蟹肉、肥鸭。说书人挥舞着皮影,演绎着疯法师犬钿给月亮隐身的传奇。
月亮最圆的那天,待家人熟睡,冰歌悄悄打开窗子。
上星期,她们刚学会减震的咒语。但是冰歌试过,两层楼的高度根本来不及念咒——好在寝室楼中央的那颗“电梯树”及时抓住了她。
于是,这次冰歌请出了她的老朋友——绳子。她熟练地滑下去,而后轻声说:“卡勒森。”绳子嗖地一下,回到她手里。
这个咒语实在是用了太多遍,冰歌有预感,过不了多久,她不用念咒也能把这种小东西召唤过来了。
不过现在不是练习的时候,她加快脚步,前往老井。
街道间果然是此起彼伏的蛙鸣,不时有黑衣人匆匆走过。冰歌汇入楼房下的阴影里,埋头向前。突然,有个东西拍了她一下。
冰歌回身,条件反射地举起符牌。
那比她矮了一头的兔脸黑衣人举起双手,发出潇然的声音:“自己人,别开枪!”
冰歌放下符牌,挑起眉毛。
另一个狗脸人从阴影里挪出来,低声道:“那边的家伙们都是这一身,我们就也搞了一套。这是你的。”是远之,她递给冰歌一个包裹。
“你们在哪搞到的?”冰歌穿上黑袍,戴上狐狸面具。
“那个把咱们丢出来的老太太,还记得吗?”潇然神秘兮兮地说。
远之接道:“她在巷子里支了个摊位。我们是跟着别人挡着脸进去的,她没认出我们。”
冰歌佩服地比了个大拇指。
离中心广场越近,蛙声越响,黑衣人也渐多。冰歌三人怀揣着极大的兴奋,来到井前——
一只只肥硕的跳蛙正连成一片向井底爬去,泛着银光的青绿中,几个黑衣人像大蝙蝠一样扒在这些生物背上。
井的另一边,又有源源不断的跳蛙爬上,在井口附近转弯,汇入爬下的大军中。周而复始。
“恶!”潇然说。
此时,另一个黑衣人来到井边,瞥了冰歌她们一眼,而后不假思索地——以一个跳水的姿势跃入井中。
三人忙探头看去,只见她像被胶水粘住一样,一动不动地黏在呱呱大叫的蛙群上。
“看来它们背上有东西。”冰歌说,立刻感觉自己说了句废话。
“应该是发/情的黏液。”远之小声说,“咱们得快点了,我可不希望在它们开始产卵时上来。”
“好恶心。”潇然真情实感地说。
“劳驾您嘞,不进就稍稍地方。”又一个黑衣人挤进三人中间,下去前还啧了一声。
“好吧。看来咱们的猜测没错,是不是?”冰歌说,“我先下了,你们在附近等我也行。”说完,她大头朝下跳了进去。
两位朋友齐刷刷翻了个白眼,紧随其后跟了上来。
出乎意料地,骑蛙的滋味并没有想象中的难受。
冰歌是四肢先着地,哦不,着蛙。她从涌动的蛙群间抬起头,感觉自己正趴在一大摊果冻上,鼻端是薄荷柠檬的香气。或许唯二美中不足的是,她的头有点晕,以及,跳蛙真的很吵。
今日的玄武井比以往哪一天都深,尽管蛙群移动的速度并不慢,她们还是花了八分多钟才到达井底——没有一滴水,而是一小片嫩绿的草地。
一扇风格让人十分熟悉的大门正闪闪发光。
三人立马给自己施反束缚咒。而后,一起结结实实地被摔在地上,滚作一团。
潇然揉着作痛的胳膊:“我刚刚就想问了,咱们为什么不能滑进去,非得头朝下?”
“这你得问冰歌。”远之说,“不过不管哪边朝下都得被反束缚咒弹飞这么一下——这黏液可真够牢的。”
孩子们相互扶持着站起来,把手放在门上,齐声说:“我选择进入,并宣誓遵守《地下城公约》。”
门开了。
五十分钟后。
远之气喘吁吁:“停,停——我得歇歇。”
潇然往地上一蹲,抱着自己的膝盖:“怎会如此…… 问一个没一个,这药剂有这么稀有吗?”
冰歌正要安慰朋友们,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她们背后开口了:“孩子们,你们为何事苦恼?”
三人转身看去——是个头发花白,慈眉善目的矮人。
冰歌说:“请问,您知道在哪能买到人话药水吗?只是材料也行。”
矮人老者闻言摇摇头:“孩子们,你们来得不凑巧啦。人话药水最重要的两剂材料——九尾狐毛和荧惑粉,今日刚被全部买走。”
“全部买走?”
“然也,然也。”老者说,“若只是想让动物开口说话,你们何不到狐辙那里碰碰运气呢?”
她伸出老朽的食指,在冰歌额上一点。冰歌脑中立刻浮现出一面绣着飞鱼的赤旗,以及通向那鱼旗的道路来。
还没等她说出什么感谢的话,老者点头一笑,没入土中,不见了。
有了老者指路,三人再次疾行。
拐过最后一个弯,目标就在前方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家伙突然跳了出来。
“惊喜!”那人欢呼着摘下鹿脸面具。
“瑶瑶!”潇然扑过去抱住她。
震惊过后,远之艰难地开口:“你是怎么认出我们的?”
宋瑶说:“土地婆已经告诉我啦,咱们是今天唯四的小孩子。”
“土地婆?”
“是的呀,她刚刚没有给你们指路吗?”
冰歌又问:“瑶瑶,你是怎么来这儿的?你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吗?”
“当然知道!我来这就是为了找你们的。原本正打算今晚上上去,没想到你们先下来啦。
“先不说这些,你们知道吗,崔长天根本就没有被捕!”
此话一出,三个伙伴面面相觑。
远之脸上写着:你告诉的?潇然脸上写着:不是我!
宋瑶见伙伴们反应呆滞,拧眉道:“你们都不生气吗?还有那个崔皓,我怀疑他根本不是意外死掉,说不定都没死!也不知道那只可怜的无辜鹦鹉怎么样了……”
“你是怎么知道崔长天没被捕的?”冰歌说。
“这个嘛,我得保……”宋瑶慢慢瞪大了本就很大的眼睛。
“好哇,你们早知道?单单瞒着我?”
冰歌忙将原委和顾虑一一道来。
“好嘛。看在你们之前和我分享消息的份上,原谅你们了。”宋瑶别别扭扭地戴上面具。
“不过话说,让其她动物说人话还真不如人学她们说话方便。怪不得壑婆让你们来找狐辙奶奶呢。”
“壑婆又是谁?”潇然说。
“就是刚刚那位土地婆呀。”宋瑶说。
“你倒底在这待多久了?”远之忍不住问。
“也就放假的这几天。我骗妈妈说是留在灵界学习,磨了好久她才答应呢。”宋瑶说,“你们会喜欢狐辙奶奶的,她人可好了。”
有些破旧的鱼旗下方,是一扇弯月形的木门,门上用古文刻着一行金色小字:店的辙狐。
宋瑶敲敲门。
“狐辙奶奶?狐辙奶奶?是我,瑶瑶。我带朋友们来看你啦。”
一分钟后,门开了。
她们走进这家小店。
两边墙壁呈月芽尖形构造,带着弧度向上延申,交汇于棚顶。墙上钉满了歪歪斜斜的的木架,架子里塞满了书、竹简和瓶瓶罐罐,瓶瓶罐罐中漂浮着栩栩如生的标本。
一个小小的声音开口了:“不要随便碰这的任何东西。”
冰歌三人循声看去,宋瑶脚底安弹簧似的蹦跶到小店的最里。
一个毛发蓬乱的侏儒正站在那,两手攥拳贴在胸前,过长的眉毛让她看上去很忧郁。她身形很宽,能装得下三个宋瑶——在她的映衬下,小店看起来更狭小了。
宋瑶鼓励地看向伙伴们。
冰歌开口道:“无意打扰,但是我们想请问您……”
“哦,行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狐辙挥手打断冰歌的话,“动物呢?”
“抱歉,什么?”
“动物!”狐辙挑起长长的眉毛,眉毛尖在她肩膀上一颤一颤地,“你不把要倾听的家伙带来,我怎么给你翻译?”
“哦!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忘把动物带过来了。”宋瑶解围道,“要不让她们跟您说几句当时的情况,您给她们支几招?”
狐辙哼哼道:“兽语是门很复杂的学问,不是所有人都能领会得了的。”
“但是您一定可以的!”
狐辙自得地晃晃脑袋,抬眼看向冰歌。
冰歌便将那伦多的异状描述出来。
侏儒听到最后,却是锁紧眉毛,一声不吭,转身欲走。
宋瑶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恳求地看着她。
侏儒叹了口气。“我不能说,孩子。”
“为什么?”
“你的朋友,”侏儒伸出树根一样的手指,指向冰歌,“她走进一个大麻烦里去了,我可不想给自个儿找不自在。奉劝你也一样。”
“如果我说,这麻烦也与我有关呢?”
侏儒深深地看向宋瑶:“那我也不能说。说了会影响你们的判断。你走吧,孩子。”
她打开最里侧的门,离开前,她第一次扬声道:“对于那些走在追寻路上的人,最重要的就是不要被眼前的岔路迷晕了头脑。愿大地保佑她们。”
“这是什么意思?”潇然说。
“不知道。”宋瑶说,“不过反正一定是忠告,咱们最好记住。”
“看来她的确是一个很好的人,你说得对。”冰歌若有所思。
“哦。确切地说她不是人,咱们才是。”宋瑶有些高兴,“其她的智慧种族可能并不喜欢被冠以人类的称号。”
孩子们一起走在石板路上,潇然踩着路边的月长石。
宋瑶跟伙伴们说起这些天的经历——“在我的一个不能透露名字的朋友透露下,我知道这里面有情况,于是立刻想来找你们,但是我没有钱。好在侏儒告诉我,她们有办法。
“23号晚上,我下来,锦川的城池正好移动到中都。这些天,我一直借住在侏儒朋友们家里,她们都非常友善,还告诉我,有很多种方法可以出去,像下水道啦,地洞啦,矿坑啦……但这些通道不一定通向哪。最保险的,还是在满月那天的午夜从第一大门走,直接通到玄武井。当然啦,咱们得在三点前离开。”
“那还有好久呢。”潇然说,“唉,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弄清楚。”
“不。”冰歌说,“还记得吗,壑婆告诉咱们,‘最重要的两剂材料,今天刚被全部买走’。”
“这有什么问题?”宋瑶问。
“不会有这么恰好的巧合的。”冰歌说,“或许,是有人不想让我们达到目的。找出这个人,或许能解开一些答案。”
“如果她只是需要很多材料呢?这也是有可能的。”远之说,“九尾狐毛有多种辟邪的功能,荧惑粉对恢复精神有奇效。这两样东西经常被搭配在一起。”
“或许也不是一个人买光的。”潇然说。
“直觉告诉我,这里面有问题。”冰歌说,“反正时间还早,咱们可以再打听打听。”
“可是,还记得狐辙奶奶的话吗,她让你‘不要被岔路迷晕了头脑’。或许我们还是该按一开始的路线走。”宋瑶说,“对了!咱们可以预定。我带你们去这最大的药剂市场吧。”
“好。”冰歌说,“不管怎样都要去看看的。”
今夜的地下城格外热闹(宋瑶管它叫“宝石城”——“宝石朋克,配宝石城!”),四个孩子在众多黑衣人间穿梭,满头大汗。
她们经过一道巨大的拱门。
足有六十多米高,每根石柱顶端都立着一个侏儒雕像,一块八边形牌子上,黄水晶标注着四个字:炼釜回廊。
“不是这。”宋瑶回身招呼驻足观看的伙伴们,“这是炼制武器的地方。咱们要去的是不死泉广场。”
“嘘!”冰歌说,一把将大家都拉到石柱后面。
又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走近了。
是园丁。胸前系着包裹,手里紧攥着一条长链。链子另一头,扣着一只细骨伶仃的手腕,这手腕属于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
孩子们大气都不敢出。一只幽蓝的狼脸蝙蝠从柱子上探出头,好奇地看着她们。
园丁正把一个沉重的麻袋递出去。
“品质越来越差了!”侏儒把脑袋埋进麻袋里,而后抬起头,挑剔地说。
“胡说。”园丁粗声粗气地回道,“你在别地儿可看不到这种货色。”
“价钱得压掉一成。”侏儒咂着嘴。
“不行!”园丁大声说,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你知道我是为了……”
蝙蝠小小地叫了一声,转过身子,屙出几粒粑粑。
潇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她脑袋上。她聚精会神地伸长耳朵,浑不在意地伸手一扒拉,而后——脸都绿了。
“我刚洗的澡!”她嘶声说,向上怒目而视。
“谁在那!”园丁猛地回头,一把扣上面具,她锁着的女人发出尖叫声。
四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做出一个决定——跑!
她们没了命地向出口跑。园丁背上背着女人,没了命地在后面追,嘴里不停喊着让她们站住——试问谁敢听啊?
她们一路飞奔过大门,踩过井底的鲜花,一鼓作气扑到跳蛙上。
“终于得救了。”潇然说,声音直哆嗦,“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不是你的问题。”远之说,“都是那只破鸟的错。”
“鸟要排泄也没办法。”宋瑶说,“都是那个坏蛋的错!她在做什么,人口拐卖吗?宝石城可没有这种买卖!”
“快往上走,门又要开了!”冰歌说。
“怎么走?”潇然发出劈了叉的气声。
远之:“我不知道!我又不是跳蛙!”
园丁开始往上爬。
“跳蛙……来个人把咱们的手脚变成跳蛙!”宋瑶说。
“你说得倒容易!”远之压着声音,“那是大学的内容!”
潇然拼命挣扎。
冰歌说:“等她一会儿上来。咱们就一起给自己施反束缚咒。”
“你疯了?!”远之说。
“有减震咒,不要紧的。快!”冰歌说。
园丁伸出了手。
几个孩子连忙夹起声音道:“帕莎!”
“喂——”园丁伸手大喊。
“阿喏——呣,奥兰依!”四人齐道。
符咒奏效,在离井底还有20公分时,一道无形的气流将她们托住了。随即,噗通四声,孩子们掉进花丛里。
冰歌迅速爬起来:“太好了,咱们现在进门,找别的出口出去。”
“我看不用了。”远之惨白着脸。
大门上,已经爬满了蜈蚣。
它们从花朵间爬出,沿着井壁而上,已经将她们包围了。
冰歌抬头看去,只见园丁正伸头看着她们。然后,伴随着一片细小的闪光,她消失了。
“她、她不来追咱们了?”宋瑶说。
“是啊,但她留下了那个。”远之颤抖地指向宋瑶身后,一只沾满土的大布袋正静静躺在那里,跟园丁系在胸前的那只一模一样。袋底漏着些蓝紫色粉末。
冰歌走上前。
“别动!”远之说,“别打开它,是荧惑粉。还记得吗,荧惑粉是恢复精神的良药。但同时,它也是扰乱精神的毒方!”
冰歌收回手。
“看看周围的井壁。我猜已经有生物比咱们先摄入了。”
大伙儿向四周看去。只见蜈蚣爬过的地方,通通闪烁着蓝紫色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