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彼此搀扶着爬起，都被震在原地。

    是叶秋！

    她好端端地站在那，衣衫整洁，身上哪还有半点血迹。

    明亮的天光泻下，山石嶙峋，群鸟不飞。万剑发出嗡鸣，这里如同一个坟冢。

    冰歌率先挥动符牌，红光激射而出——

    叶秋一挥衣袖，红光轻易地消散——伙伴们紧随其后，昏厥咒、恶咒、单脚跳咒齐发——叶秋冷笑一声，手指轻弹，孩子们被击飞，再一展袖袍，白蝶齐出，孩子们被抬到近前。

    她们身处一个庞大的法阵。

    不毛的谷地中心，插着一把长剑。灵石所铸，浑然天成，剑身上折射出五彩的光芒。

    法阵围绕着它展开。复杂而不详的深深刻痕构成一个十四角图形，十三个角上各绑着一个孩子，她们正在流血。

    远之喃喃道：“四个女孩，九个男孩……还差一个……冰歌，这是个圈套！”

    叶秋微笑了。

    她轻勾手指，冰歌被无形之手拽住衣领，带到她面前。她掐住冰歌的下巴。

    冰歌睁大眼睛，死死盯着这个女人。叶秋白玉一样的手指发出巨力，冰歌额上青筋暴起，只觉自己的下巴就要碎裂——

    她攥紧拳头，汇聚起全身力气，一拳打中叶秋的肚子。与此同时，一道鹅黄的活泼光芒击中叶秋，她面容扭曲了一瞬，不由放开冰歌，捧腹大笑。

    冰歌转身就跑，边跑边把符牌对准被绑缚住的孩子们：“帕沙！”

    伙伴们会意，四散跑开，给被困者施反束缚咒。

    然而，看似普通的绳索却在符咒抵达时发出金石之声，大家的方法没有奏效。

    叶秋也缓了过来。她面色阴沉，再次抬起手指——

    潇然看上去马上就要大哭，危急关头，她灵机一动——对着刻有法阵的石地，她念出前所未有的准确长咒，是变形的咒语！电光石火间，远之和冰歌领会了她的意图，一齐挥动符牌——

    砰！石块飞溅。

    宋瑶也明白过来，大家默契地接连施咒，烟尘漫天。

    “你们以为，这点小计，就能破坏的了我精心刻画的上古祭阵吗？”黄尘灰土中，传来叶秋平静的声音。

    孩子们已经聚在一起，在冰歌的示意下，她们对准唯一清醒过来的那个女孩，齐声道：“西—沙，科罗玛！”

    叮——！只听激越的一声，绳索断裂，女孩的双臂也划出血痕。她一声没吭，跌跌撞撞地爬起，和冰歌四人站到一起。

    尘埃将要落定，四人故技重施——

    美丽的青蝶腾空而起，石屑被压下。

    蓝蝶组成长绳，轻盈而迅疾地窜出，将冰歌捆去。

    法阵另一边的女孩也醒了过来。她呼喊着三个男同伴的名字，试图将他们唤醒。

    叶秋给了冰歌一巴掌。

    冰歌吐出一口血沫，说：“了不起。你骗了我们好久。”

    “二十年。”叶秋缓慢地说，“自被告知身世那日起，已经二十年了。我苦修十数载，为的就是今天。”

    “我很意外，”冰歌说，“你太年轻了些，看着比我们大不了多少。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瞒过重重武卫的？”

    叶秋唇角微翘，眸中闪过冷光：“不会有人再来救你了，小冰歌。你的保护者们都在忙着处理这桩大案呢。至于你的小朋友……你以为，我会真的蠢到把她们放跑吗？还有那个新向国，蝴蝶带走了她的一魄，她再也醒不过来了。”

    冰歌脸色几变，听到最后一句时，她猛然反应过来：“蝴蝶……肯老师是被你操控的！”

    叶秋挑眉：“哦？我以为你要过一会儿才能猜到呢。她的确很方便，不是吗？我不能说的话、做的事，就可以交由她来做。可惜，她的空间系法术实在差劲得令人惊奇。”

    “不过，”她叹息一般地说，“我还是念旧情的。即使她被武卫抓去，有暴露我的风险，我还是没对她做什么。即使……我完全可以将她变成一具只会呼吸的傀儡。”

    “真是高明。”冰歌讽刺地说，她再次冷静下来，“但是，‘只要存在过，就无法将痕迹完全抹去。’崔皓的死，玄武井的动乱，还有井底的蜈蚣群，也是你的手笔吧？蝴蝶的磷粉怎么不算药粉呢？这么看，你对肯老师还真是情深意重。”

    “阿——你真的很不错。如果不是为了我的父亲，我几乎……要舍不得你了。”叶秋张开双臂，仿佛在品味什么甜美的东西。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道：“崔家是我父亲的仆从，自然也是我的仆从。只是这样的墙头草，还不如傀儡有价值。”

    冰歌没有顺着她的话继续，而是推测道：“我想蝴蝶的妙用，还不止于此吧？你还让它们做了你的耳目？”

    叶秋看上去更享受了，她叹道：“是了，是了——蝴蝶是我同生共死的好朋友，朋友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像那位——”

    她遥遥往杜仁的方向一指，“她可是很喜欢我呢。我原本想让她给我带来崔家的掌上明珠，可惜，她们的友谊还没到那步。那她就不配再有自己的意识，只配做我的手脚。”

    “你对她做了什么！”

    “别那么大火气嘛。有时候，无知无觉也是一种幸福。想想看，如果她的意识清醒着，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去绑架自己的同学，这对她脆弱的心灵，不是太残忍了些吗？”

    “是吗，可你要崔华明珠干什么？如果我是你，就会选一个更有价值的人。”冰歌假作轻快，自然地背过左手，指甲死死扣进肉里。

    “叛徒！”被叫醒的男孩听到她们的对话，大吼道。

    “闭嘴！你难道看不出她在拖延时间吗？”另一个男孩喊。

    叶秋头也不回，右臂一挥——闪着金光的红蝶飞出，男孩们的嘴如蜜蜡般融化，他们拼命挣扎，却只是给自己的身体多加了几道伤痕。女孩死死捂住嘴，无声尖叫。

    白蝶向上群涌而出，形成一道闪亮的围墙。现在，法阵中央，只有她们了。

    冰歌立刻道：“祭品有所损伤，就不完整了。”

    “真是天真啊。”叶秋笑了，“如果我需要她们完好无损地固定在那里，你以为，我会允许你——把那个孩子挖走吗？”

    “还有，不要想着再藏起什么了。”她驱使蓝蝶，伸手一拽——

    左手掌心，一个不规则的伤口正翻出血肉，鲜血从中涌出。冰歌方才第一次使出了无声的法术，硬化了自己的指甲。

    叶秋打出一记检测符咒，而后了然地一哼：“鼎鼎大名的茗教授，果然不同凡响。不过，我父对我的教导技高一筹。”

    她两手掐诀，并指一弹，金色群蝶飞入女孩体内。

    冰歌只觉一阵剧痛，仿佛身体被千刀万剐，天旋地转间，她听到胸中一声嗡鸣——有什么东西，碎了。

    “你父亲的教导。”她呕出一口带着黏块的血液，艰难地抬头，“你的父亲……不是被我阿娘压在剑阵里那个吗。你……没有母亲吗？”

    叶秋低头俯视着她：“我由一位高尚的男子抚养长大，我体内的一半血液也源自于他，他是我另一位父亲最忠实的随从。在我长大的山里，有许多这样高尚的人，她们共同为了一个伟大的目标卧薪尝胆，放弃了原有的优渥生活——”

    “别把战犯说得那么好听。”冰歌说。

    叶秋对着她当胸一脚。

    “打断人讲话真是无礼的行为。”她说，踩住冰歌的左手。

    冰歌不可避免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而后死死咬住牙。鲜血浸入石块的裂隙里。

    叶秋带着点悲悯地欣赏着她的表情。

    待冷汗浸透女孩的额头，她大发慈悲地开口了：“现在你学会了安静。很好，让我们接着来讲我的父亲。

    “他是巧国……不，是整个灵界千百年来最伟大的法师！他的伟力足以让整个世界匍匐在他脚下……他又是一位仁慈的君主，赏赐给他得力的将军自己的血脉，我身体里的另一半血液就来自于此！来自这样一个至高无上的存在！

    “那些老学究苦练终生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被我高贵的天赋踩在脚下！”

    她猛然张开双臂，胸口剧烈地起伏，面上浮现兴奋的薄红。

    “他……是个无用的纳粹……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我阿娘打败了他！”

    叶秋再一次笑了，狂热染上她英俊的眉眼。她踩得更用力了些。

    冰歌发出一声痛哼。

    “就凭一个可悲的山外界法师？一个象牙塔里的呆子？哈哈哈哈哈——”她突然狂笑着，“真是天大的笑话！一个……一个安慰五岁小儿的塑料硬糖！”

    她松开脚，踢了冰歌一下。

    “你知道吗，我就是因为你的母亲，才修习的空间系法术——据说她极为擅长此道。但你猜怎么，我花了更短的时间，但是做得比她更好！我直接将路连通到了秘境，并且封锁了这里的全部入口！在这么多武卫和老学究眼皮子底下。”

    “新老师一眼就看穿了你。”冰歌嘶哑着嗓子说。

    “哦，是啊。毕竟是经历过一场战争的老家伙。”叶秋漫不经心地欣赏自己的手指，“可是那又怎么样，我演着戏就把她击倒了。”

    “啊，让我们言归正传吧”叶秋仰了下头，“我已经有些腻烦了。让我们回到我父的伟大事业上——

    “是的，他被一个麻烦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山外界法师困住了。但是，我，他遗落人间的女儿，生来便带着这样一个神圣的使命——要将他复活！

    “看看你的周围吧！你所见到的法阵是你平生所未见的，也将是你这辈子仅见的最高超、最神圣的东西。它将吸取五童女、九童男的血肉与灵魂，让伟大的君主万箫带着他的雷霆重返人间！

    “而我，将成为这光辉历史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叶秋带着一种梦幻，高举起右手——

    银蝶在她掌心汇聚，凝成一把闪亮的匕首，她对准自己的心口，用力刺了下去。

    地动山摇。

    蝴蝶突然逸散了。

    绑缚着冰歌的力量消失，她迅速爬起，不远处传来伙伴们的喊声。

    叶秋惊惶地张望，手忙脚乱地治愈自己的伤口，嘶喊着：“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我明明做对了一切！明明之前都——”

    万剑齐动，发出一致的铮鸣——

    最中心的那把剑放出耀眼的光辉，如同一个终于从阴云中现身，带着日华的太阳。

    冰歌心中灵光乍现，她跃身而上，拔起长剑——

    叶秋骤然回身格挡，她喘着粗气，半脸荧白，半脸是刚刚胡乱抹上的血红。刀剑相对间，她狞笑着召出另一把匕首，腾空而起，手持双匕跃下——

    “复活不了父亲，就先杀了你陪葬！”

    冰歌被她激起的气团震得连退数步，她后仰着身体，眯着眼睛，用尽全力不让持剑的高度掉落。

    余光所见，伙伴们，连同两个不认识的女孩，一齐向她奔来。各种乱七八糟的辅助符咒一股脑地扔到她身上。

    一股温暖而不可忽视的力量注入冰歌体内，她稳住下盘，挥动长剑——

    只听，轻轻的、唰的一声。

    叶秋倒飞出数十米，双臂皆被砍断。她脸上尤带着即将大仇得报的表情，和仍紧握着匕首的双臂一起，滚落在地。

    冰歌乘胜追击，蝴蝶却再次现身，汇聚在女人断臂处，白光一闪，她又长出新的手臂。

    冰歌心下大骇，然而脚步不停，继续向她刺去——与此同时，五个女孩相继发出恶咒，红光奔至——

    叶秋看向冰歌，突然一笑，并不躲避，只用力一挥袖袍，银蝶向伙伴们飞去。

    正在冰歌目眦欲裂之时，万剑再次齐鸣。

    银蝶，碎了。

    母亲的长剑终于刺入叶秋心脏。

    热血从她胸中喷涌而出，恶咒亦在她身上留下血痕。

    她脸色惨白，几息之间，粲然一笑，主动倒飞出去，又凌空飞回，在法阵中心飘落，手持残破的银匕，再次向自己心口刺去——

    就在这时，一道明显的破空之声，黑衣人影从天而降，刀光疾射而出——

    叶秋，瞬间被炸成一蓬血雾。

    来时的传送阵再次打开，武卫们从中跳下。

    “姜姨！”冰歌惊喜道，将剑插回原处，就要上前。

    姜锋凌厉的眼光扫过来。

    冰歌垂下手，讷讷站在原地。

    潇然旋风般扑来，从背后紧紧地抱住她。远之轻轻托起她的左手，宋瑶以一种令人惊奇的花样和速度扮起鬼脸，似乎是想逗大家开心。

    长剑再次放出美丽的光辉，而后严丝合缝地与石隙融为一体。须臾，被孩子们的变形术炸起的石块回归原位，裂隙弥合，恶阵不见。一切恢复到它原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