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行的医务人员奔出,将没了嘴巴的两个男孩和还在昏迷的一女四男抬上担架。
“我们也受伤了!我们还在流血!”贾丁尖叫道,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醒来的。邓笑挤在他身边,打着冷战。另一个男孩揉着胳膊,鄙夷地嗤笑一声。
他旁边的女孩责怪地拍了他一下,扭头想去安慰杜仁。后者刚刚转醒,两眼瞪得贼大,张着嘴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对外界的声音毫无反应。
最先醒过来的女孩走到冰歌几人身旁,悄声说:“你们真的好勇敢。”
姜锋从衣襟里取出一瓶带着细碎闪光的药剂,递给冰歌。她喝下,顿时感觉身上和胸口的疼痛都不见了。
接二连三的检测符咒打在朋友们身上。好在,她们除了都有些失血外,没什么大碍。
只是——
像一股深绿色的风刮过,医生扶起杜仁的上半身,喊道:“快给我一瓶稀释太乙!这孩子的三魂离体过!”
助手冲上来,从药箱里掏出一个琥珀色小瓶,医生迅速把药灌进去,两人麻利地将她抬走。
离开永劫窟,孩子们穿过传送阵,被带到中都第一人民医院。
一大帮人正在此等待。
“妈妈!”潇然、远之和自己的母亲扑在一起。
宋瑶也惊喜道:“老师!”
另一个冰歌不认识的女人也将那首先醒来的女孩搂进怀里。
姜锋轻轻揽过冰歌,俯身叮嘱了几句,先一步离去。一阵喧闹过后,孩子们被强制着躺下,家长们千叮咛万嘱咐地离开。
“所以,你们在我之后给自己放了血?”
“没错!我一眼就看到了你在干什么,随后就想,那家伙一直盯着你,还能也看住我们不成?所以就做咯。果然,后来她直接把我们隔离了,正好给了我们交流的机会。”潇然说着,下巴一扬。
“还说呢,”远之笑道,“也不知道是谁,只和家里人绑定了护身符。好在我和瑶瑶——这次主要是瑶瑶,还绑定了班主任。”
“是是是——”潇然说,“那我的变形术也很成功!不过瑶瑶的狂笑咒也真是绝了!你怎么想到的?”
“嗨,灵机一动咯。”宋瑶颇灵活地晃了下脖子。
潇然试图学她,好悬没把脖子扭了。
冰歌忍俊不禁,向对面床的女生搭话:“我猜,你就是冼红云了?雪一现在一定高兴,她非常担心你。”
那第一个醒来的女孩笑道:“是呀,回去了得好好安慰安慰她。她胆子小,肯定吓坏了。”默了一会儿,她叹道,“真好,大家都没事。”
“那是你们。”不认识的男生闷闷不乐,“我的两个兄弟可都还在重伤病房呢。”
“别这么扫兴。”不认识的女孩责备道,“这在灵界不算重伤,医生不是说了吗,明天一早他们就好了。你该感到幸运……”
“啊——咱们刚死里逃生,你就别教训人了行不行!”
女孩顿住,冲冰歌她们尴尬地一笑。
红云体贴地解围道:“还没给你们介绍呢。这位是齐思贤,她们四个朋友一早就认识。别看平时吵吵闹闹地,其实感情好得很呢。”
思贤接道:“我们四个是发小,都是山外界人。收到招生通知的时候,大家都兴奋坏了,就一起去中都探险,结果在一个宠物店被抓走了——”
潇然惊道:“是不是叫贺记!”
“对对!你们也知道?”
“你们被抓的也真够早的。”远之叹道,“是在8月13号之前吗?”
“确实是的,你怎么知道?”
宋瑶说:“我们那天也被抓到过,但当时没看到其她人呀。”
思贤道:“那时候我们早都被送走啦。我们是在七月末被抓的,他们原本想留着我们做实验,还有三个男孩在我们之前被抓到,是第一批,都被折磨得不轻。(1)
“但就在8月13号晚上,我们突然被打包丢给那个叫叶秋的。她倒是没折磨我们,还治好了另外三个,只是时不时就给我们带到那个叫永劫窟的地方放血。”
“你管那叫没有折磨?”男孩怪叫道。
“别老打岔。”潇然皱眉道。
“我们就是那天被抓的,”远之说,“但是被今天那位穿黑军装的阿姨救走。从那之后,武卫开始调查那个案子,想来她们也是因为这个赶紧把你们丢开的。”
思贤笑道:“没想到咱们还有这层缘分!”
冰歌刚要说点什么,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任冰歌?”一位医生走进来,“任冰歌在吗,有人叫你过去。”
冰歌从床上跳下来,医生对她指示一番,目送她离开,嘴里嘟囔着:“吃饱了闲的没事撑的,这时候折腾孩子……”
冰歌不敢接话,闷头向前走,直到停在一扇挂着会议室牌子的门前。
门上法阵闪过一道微光,自动打开,容女孩进入。
是一个接待厅,右手边的墙上还有一道门。
冰歌走过去,门内传来说话声。
“中都地界的初学,竟然出了这么大的祸事,真是我们的过失啊。”一个听起来有些年纪的女人说。
姜锋冷言道:“的确。您本可以避免这件事。”
“阿锋。”是杰姑的声音。
“你不用劝我。如果早按我说的,用搜神术——”
“姜锋!”另一个年长女人平静但严厉地说。
默了片刻,姜姨再一次开口:“季总理,您刚刚说,想把冰歌转到锦川城初学。”
“那里的防卫可以说是最安全的。”好脾气的年长女人说。
姜锋道:“我不同意。”
没等其她人开口,她继续说:“那为什么建起来,在座的各位心知肚明——”
她突然顿住,声音更冷了些:“您撤了这道门的静音咒?”
“是的。”季总理说,“进来吧,冰歌。”
冰歌于是打开门。
房间里有五个人。冰歌的三位养母都在这里,除此之外,还有两位陌生的长者。左手边那位面容平和周正,正对冰歌微笑。另一位看着稍年轻些,眉眼凌厉,呈一道虚影,坐在对面。
“既然阿锋已经把话挑明了,我也就不兜圈子了。”左手边的长者说,“阿锋,你来决定怎么跟这孩子说吧。”
姜锋看了冰歌一眼,回头逼视长者:“告诉她,全部。”
“包括那个预言?”
“包括那个预言。”
“不行。我不同意。”一直安静坐着的邱茗开口了。
“预言?让阿娘牺牲了的那个预言?您们不是说——”
“我也赞同阿茗的说法。”谨杰打断冰歌的话,“预言与这孩子无关。也与这件事无关。”
“我也是这么认为。不过季总理似乎有别的看法,既然如此,何不今日一并挑明。”
“预言,是会对人造成诱导的。”邱茗也站了起来,“我想咱们应该都清楚这一点!”她的话音到末尾有些颤抖,谨杰扶住她。
“对不起,”冰歌提高嗓门,“您们把我叫来,却又在一边自说自话,那叫我来又是为什么呢?”
大人们一时沉默下来。
冰歌趁机问道:“崔家和贺记拿活人做实验,这又是怎么回事?通告上可只说了动物。”
虚影女人开口了:“你以为崔长天为什么判了那么久?还有贺记的老板,四十九年对于她被公布的罪行来说,是过多的。”
“我的确注意到了。”冰歌说,“即使数罪并罚,贺记老板作为从犯最多也只能判到三十年,而由于没有直接杀人,主犯最多也只会判到五十年上下。剥夺政治权利和剥夺监护人身份也不是会在单纯的伤人案中出现的惩罚。
“所以通告出来的时候我确定,她们犯下的罪行不只是被公布的那么简单。但是我想武卫一般是不会为罪犯遮掩的,除非,公布会引起恐慌。
“可似乎,她们和叶秋也没有达成共识。所以,我想她们一定还有着自己的目的,而这目的,也和万箫有关,对吗?”
“你的确有些小聪明,”虚影女人说,看不出喜怒,“也很大胆。更难得的是,有一群很好的朋友追随你。”
“她们不是追随我。”冰歌平静而认真地说,“她们只是想保护我。”
“哦?”虚影挑起眉,转而沉下脸去,“那你有没有考虑过,她们的安危呢?”
“别那么严厉。”左手边的长者说,“先认识一下吧。我姓季,季悯德。那位是池司令。”
虚影颔首。
原来,这两位就是可以与鼎盛时期的万箫一敌的人,冰歌心想。敬意油然而生。
“是我的错。”她诚恳地说,“当时,我只想到我离开之后也无法阻拦朋友们。但是肯定还有别的方法,我也可以再多劝说,只是……我被一时之气冲昏了头脑。请不要责怪我的家人,她们早就告诫过我,很多次。只是我没有听话而已。”
谨杰立刻道:“怎么能说是你的错呢。即使是成年人,多的是被迷惑的时候,肯老师不就是个例子?她那么信任叶秋,甚至连自己被勾走了魂儿都不知道。”
又摊开两手对长者们说,“我得承认,二位前辈,这事儿我也有责任。如果不是我在保密等级提高后对这孩子遮遮掩掩,她是不会贸然闯虎穴的。”
两位长者有些戏谑地盯着她。
姜锋打断她们:“别绕弯子了,让我直接告诉她。”
她走到冰歌身边:“你推测得不错。崔家驱使手下人还有贺记强捕灵兽,为的就是效仿她们曾经的主子,万箫。
“你应该已经知道,万箫曾修习不死邪法,正因如此,你阿娘牺牲一条性命也只能将他封印。而崔长天,他妄图剥食灵兽的内丹,炼成不死药。
“耗费了那么多条性命,这蠢货终于发现,‘神药’是不存在的。但他还没有死心,反而试图加点人的什么东西。
“好在,据那几个孩子的状况来看,他暂且有贼心没贼胆,只是拿他们试药。也算是不幸中的幸运。
“这绝顶的毒虫不是个例,这些年,我们不时发现类似事件。万箫虽然几乎于死了,但他的精神还顽固着。”
冰歌问:“可是,贺记为什么会为崔家驱使呢?”
季前辈说:“这就得从老板的女儿开始说起了。
“贺知蝉只有一个女儿,又是晚年得女,说是眼珠子也不为过。可就在今年,她的女儿生了一种会侵蚀神智的怪病,药石无医。她们这些年收入又不大好,贺知蝉就走了歪路。
“一开始,只是未经批准捕捉和倒卖保护灵兽,却被崔家发现,拿住了把柄。崔家与其交易,为其解决许可证,提供更多资金,助其女寻找名医。而代价是,贺记要出人帮崔家办事——她们自己的人,已经不够用了。
“两家搅在一起,贺记虽然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帮助什么,但倒底是助纣为虐。只是孩子是无辜的,我们也在帮她寻找解药。
“所幸,解药几个月后就能制作出来了。虽然还不能根治,但可以很大程度地缓解。”
“那,明明姐锁起来的那个人也是得的这种怪病?”
季前辈带着沉痛点头:“症状很相似,但是要更顽固不少。再多的,就由明明亲自跟你讲吧。”
冰歌久久不能言语。这时,池副司令开口了。
“武卫局那边,搜出了点东西。”她手一挥,几张一模一样的信纸出现在每个人面前。
是叶秋的绝笔。
诸位:
当你们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死了,死得光荣。我是为了全灵界能迎来真正的伟大而死。
在讲述我的死因之前,我需要率先声明,最近所有武卫查到的、未查到的失踪案都由我一人做下,与她人无关——除了崔长天,这个没有一丝骨头,满心只有一己私欲的墙头草,扔给我七只病猫。之所以特此声明,不只是为了证明无辜者的清白,更是为了揭穿当局的无能。
我先自己绑走了一个,然后利用初学的老师绑走两个,在武卫逮捕了那个根本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的无辜老师后,我又利用初学的学生带走三个,剩下一个自投罗网。这次,你们又准备逮捕谁呢?
诸位,你们就活在这样一个当局保护之下。她们之所以如此无能,正因为她们收纳了太多平庸之辈。但是,当真正的伟人回归,他将重用真正有才华的人。诸位精英!请想一想,你们真的愿意被庸恶之徒踩在脚下吗?诸位群众!请想一想,你们真的安心被无能之人保护吗?
那个伟人,我想你们都听过他的名字——他就是不灭的君主,万箫!有人指摘他太残酷,可是成大事者,谁人不残酷?你们以为,季悯德和池介手上,就纯白一片吗?你们以为,那些卫国英雌手上,就没沾过我们的血?
同忍一时之痛,共享万世富饶。
有人说,他不会将荣光分享给我们,他要做一个独裁的王。诸位啊,怎会如此天真。难道如今就万事公平吗?况且,人生下来本就分成两种——一种,天生要统治别人。当然,这需要无比过人的才华,和能生生耗尽平庸之人毕生心血的精力,所以这种人少之又少。另一种,就是平庸的大多数,她们天生就要、实际上也愿意被别人统治。有些人孩童时盲从母父,长大后依从社会,这和被君主统治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是,听从一个英明的君主,比听从一个庸钝的社会,要好过很多。当我们一同创造了更多财富,开拓了更多疆土,到时,连最贫穷的乞丐都要比现在的教授过得更好,到时,又有谁,会怀念现在呢?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动物皆有头领,这是生物的本能。不要为了一点可怜的自尊心违抗它。顺应它,你会过得更好。
看看我吧,我甘愿为了这一美好的未来而牺牲全部!我的青春、我的生命、乃至我的灵魂!是的,我就是为此而死,这、就是我的死因。
我在关押着你们君主的永劫窟中刻下祭阵——看,你们的当局就是这样玩忽职守的,就这么让我轻易地闯了进去,并且,让我成功阻拦了她人的进入。或许不是她们有意如此儿戏,只是即便我只继承了我父不到百分之一的才华,也已经胜过了这些庸人太多。
这个祭阵需要十四个孩子的灵魂,但我除了必要的牺牲,并没有对她们加以折磨。相反,我为她们疗伤,照顾她们,尽量减少她们的痛苦。我知道你们有些人还不相信我,但我的死能让你们相信。因为,启动这个法阵的钥匙,就是至亲之人的灵魂。而我,就是万箫的血肉至亲,他的女儿。
我没有享受过一刻优越的生活,自三岁得知自己身世的那天起,每一天都在勤学苦练,夙兴夜寐。在最后,也将奉献自己的一切,只为了做一把开启伟大时代的钥匙。我身先士卒,只为了所有灵界的子民,能迎来一个光辉的未来。
诸位有识之士!来追随真正值得你们追随的人吧!你们将得到最高的奖赏。君主的回归已势不可挡,我真诚地劝告所有人,不要作螳臂当车的那一位。
万箫之女,叶秋
一股无名火涌上冰歌心头,她把纸揉成一团。
“正是一群平庸之人打败了她。”她简短地说。
池介道:“她似乎是想把这个定时发布出去,武卫局已经解决了。这年轻人为了一个……”她微妙地停顿一下,“荣光?而掠夺她人的灵魂,也失去了自己的一切。而这所谓的、荣光中,其实根本没有她的位置。直到最后,她都对此蒙昧无知。
“我们之所以没有派人时刻把守永劫窟,正是因为,那里的正气能够压制邪恶。养大她的人一定知道这一点,但是没有告诉她。
“或许是因为,想看看正气的边界在哪里。或许,是因为清醒状态下的自愿献祭并不在恶阵的包含范围之内,而至亲的灵肉,对于修习邪法的人来说,大补。”
她收起信件,继续道:“我们的确没能发现她,这是我们的重大失误。但是,所谓阻拦她人的进入,也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您们解开了封锁?”
姜锋点头:“大概是在你们新老师晕倒半个小时之后,你的护身符连接断裂,阿茗立刻联系了我,并且告诉了我你的方位。
“在那几分钟之前,你们学校的武卫已经察觉到不对,开始找人。在那几分钟后,你的朋友们放血成功,锦川城初学的一个老师联系上了武卫。
“随后,武卫也找到了关着你朋友的结界,按照两方的指引,分成两队,一队沿着罐底通道下去,另一队通过传送阵前往。
“通道底部和永劫窟原有的传送阵都被封闭了,但她们花费几分钟就能解开。”
“而我,在收到阿茗消息后,就立刻开阵到你的上空——这是最快的方法,原有的传送阵离你们有些距离。虽然秘境内无法即时使用传送法术,但千米高空并不包含在内。”
冰歌不禁问道:“可是,后来我们和叶秋又战斗了一段时间,这和您那边的时间似乎是对不上的。”
姜锋道:“不错。我们到达之后,又都被阻拦在外。但这并不是叶秋的功劳,而是来自一项我们过去都不知道的,永劫窟的另一条规律。”
池介接道:“当女娲石剑内的两股血脉同时出现,并且溅血相向,永劫窟将自成结界,必须双方分出胜负才会打开。”
她温和了些语气,“你阿娘就是用女娲石剑封印了万箫。而你,又用女娲石剑打败了他的女儿。”
冰歌怔愣片刻,喃喃道:“母亲的意识,还在剑中吗?”
“当然不是。”谨杰悲笑道,“她的意识与灵魂,早就在死亡那日往逝者的世界去了,不会再停留。”
冰歌心里一阵钝痛。
她问道:“那么,就是女娲石剑有意识?她认出了我是母亲的女儿,所以让我拔出?”
季悯德摇头:“万物皆有灵,圣剑与永劫窟也的确认出了君廉的后代。但是,让你拔出圣剑的不是血脉,而是义举。”
池介道:“叶秋是在开启祭阵时遭到的反噬,而你也是在对抗她时拔出的圣剑,对吗?”
“的确……”战斗时的一幕幕在心中闪过,冰歌骤然抬眼,眼中放出某种光芒。
“的确!我是在被朋友们保护时才发挥出了石剑更大的威力!之前它在我手中连匕首都斩不断。而叶秋,也是在试图夺取大家魂魄时再一次遭到了反噬!”
前辈们肯定地点头。
静默了片刻,她又问:“可是,这一切和预言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