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又一次七楼联审开始。
花烛随机抽了些人过去,因为该处理的有关翎羽楼的后患都已了清,沈今虽没向他道歉,却也老实下来。
如今他需要做的只是蛰伏,等到下一个时机再锋芒出鞘。
最主要的一个原因还是这次轮到他主持了。
因此这一次的七楼联审必定是清月楼的主场。
第一个嫌犯被压上场前,郭蕴便向花烛示意程序暂停,起身道:“不知在座各位是否有耳闻。”
“八日前,清月楼内最大的矿洞出现塌方,死伤上千。”
寻道楼已经开始悲天悯人了。
其余众楼或知或不知,也都只能装作又惊讶又悲痛。
“起先在下只认为是天灾,却不料发现矿洞外有人被杀害。尸体在三日前被重建队翻出。”
“经核查,被杀的十三人正是塌方当日当值。”
“因此案件性质恶劣,将持续至下一次七楼联审。”
郭蕴说着,用不冷不热的目光向问冥楼的方向扫了一眼。
花烛所在的位置并不显眼,因而目光跟着过去看。
他看的方向并不是楼主之位,因此显然不像是在警告整个问冥楼。
倒像是在看问冥楼中某个人似的。
很有可能郭蕴知道是具体某个人在捣鬼了。
花烛不由一个寒噤。
上千人伤亡,加上十三人被杀害,问冥楼究竟是什么风水宝地,能养出这么阴毒的人?
怪不得一招一式总和死人打交道。
钟愈又缺席了七楼联审,这几日也没再找他,不知道整天忙忙叨叨在忙些什么。
花烛毫无感情地主持完一整场联审,两耳一堵选择性地忽视了各种阴阳怪气明言暗示,下班交差。
随后是各自同年拜师的弟子比试。
平日里花烛是没兴趣打,也没兴趣看的。
但是今日有沈今,他便想看看这人究竟有多厉害,与他相比如何。
花烛从入师门起,到逃走,总共近两年的时间,也就最初三四个月参加过,还不包括第一个月他缺席把嵇繁阁掀翻了。
因而见过他身手,和他交手过的人少之又少,可谓江湖没有他,但处处有他的传说。
花渡云在他这么大的时候早就把七楼八阁的人打遍了。
因而当七楼联审的人散去,平均年龄稍低些的人群聚在此处时,很多人都振奋起来。
季让和骆大翔参加了七楼联审,留在原地,原本还没注意。
康知之和卢山紫来后发现花烛在对面,直接冲过去了。
花烛算来,得有三个月没见过几个师兄。
上一次还是在刚和钟愈碰上那天。
往事不堪回首,几人很快聊上,花烛依旧像从前一样在一旁听着。
“对了,小花今天为什么突然来了?”康知之最是心思细,问完还四周望了一圈,没看见某个钟姓人士。
“我来看看沈今。”
“你也认识?”卢山紫咋呼道,“我还以为你这么多年一直不认人的。”
大部分情况下卢山紫也没以为错。
季让道:“这货确实厉害,小花好奇正常。”
花烛目视着比他年长些的人登上试炼场,问:“有多厉害?”
骆大翔哈哈笑了,道:“你待会肯定就知道了。我赌他一看见你在,就会主动要跟你打。”
“你们和他打过么?”
骆大翔:“季楼主跟他打过,赢了。不过连你季师兄这么高超的水平,都只是险胜,我看他差不到哪去。”
花烛在同辈分中身份最高,因而第一个登台。
果不其然他刚站上去,一个声音就从台外响起。
“让我一试!”
全场爆发出激烈的呼声,可见大家都在期待这一场比试。
花烛还真没想到自己忙了几个月,错过了这么多有意思的事。
他的到来终于是没辜负了沈今的一片苦等。
“花楼主!我入师门前,便听闻过您的风云!一直想找机会与您切磋却无果。不知……”
花烛平时早听烦了客套话,好不容易来了一次年轻人的会场,就痛快一点。
他直接道:“别废话。”
熟悉他的人早就知道他不管冷热,一年四季都是那么一张脸,死水一般。
然而前提是上文所提到的——
熟悉他的人少之又少。
遭受莫大嘲讽的沈今立刻拔出剑,生怕被花烛瞧扁了似的。
花烛抽出腰间的笛子迎战。
刀光剑影间,剑气掀起阵风,落叶滚地而起又由空而落。
花烛一丝懈怠都没有,真正认真地对待这个冲他叫嚣过的敌人。
他棍道极快,一抽下去痛得沈今恨不得截肢。
不得不承认沈今的确很强,与他尚且有一战之力,还成功地打到了他,剑往他胳膊上划了道口子。
沈今惨败,浑身充血的淤痕不知何时才能消。
花烛打完了,刚想下台,就听沈今道:“花楼主……你…怎么这么记仇!”
旁人硬是听出了一丝委屈。
花烛:“?”
那边台下,四个人已经笑成一团了。
“我干嘛了。”
“你公报私仇。”
“……”花烛依然没懂,也不好意思再问,索性装没发生过,不管他走下了台。
“小花你好冷血啊哈哈哈哈哈!”卢山紫一边笑,一边不知什么时候共情了沈今,“他不是你们楼的嘛!”
嘶。
对哎。
花烛大脑一抽。
下意识虚空锁敌,把他当成翎羽楼某个不知好歹的小弟子揍了。
别人会不会说他欺负自己楼里的弟子啊??
康知之见他的目光逐渐变成了清澈的茫然,道:“其实无所谓。你也比他大不了几岁。”
花烛,世界上最轻易就能被转移话题的人,问:“他多大?”
“十五六岁吧。”季让道。
完了。
是有点小。
他被唾沫淹死说他欺负小孩怎么办。
不,万一说他是蓄意修理翎羽楼,杀鸡儆猴怎么办?
花烛的担心确实是多虑了,在这个年轻群体里没啥人会将个人行为扯上楼与楼之间的政治。
卢山紫他们四个人,在花烛逃难那时有一个梗,互相都管对方叫楼主。
原先是打算等花烛回来后,把他也纳进来的。
结果没想到,他们五个人里,花烛成了真楼主。
然而他们依然管人家叫小花。
“小花晚上有事儿办么?”康知之后面还有话等着。
花烛一想,就浪一晚上也不算什么,便摇头。
“不如咱们几个上戏梦坊玩?”骆大翔舔了舔唇,道。
花烛沉默。
那种地方补药啊!
他一点也不想再让全世界都知道他曾去过某某坊还和某某人在一起!
康知之眼看花烛脸都绿了,忙道:“戏梦坊不是你想的那样……也不完全是吧…总之,里面全是女人。”
问题在是男是女么!!
“我……”
“哎哎没事,咱们几个也不乱来的,就是进去见见世面,大家都是成年人。”卢山紫宽慰道。
“哦,那行。”
就当进去逛逛,陪这几位楼主热闹热闹。
于是等他们这一辈都打完,五人便往问冥楼界走去。
花烛左边胳膊火辣辣地生疼,用手一摸才摸到一手的血。
沈今的确不是纸老虎,剑法有几分凛冽。
怪不得那么狂。
他皱了眉,将右手缩进袖子里。
问冥楼不愧是昔日第一,城镇里人群熙攘,各种饭馆茶楼灯火辉煌。
五人扎入一个二层小楼,让人请了上去。
乐人抚琴,歌女作唱,舞者婀娜。
人群将她们包围,不亦乐乎。
花烛站在他们旁边,只是欣赏。
她们才艺很高超,但他们几个并未如旁人一样的目光去看她们。
季让不愿挤在里面,便道:“咱们专门要个雅间坐下吧。”
骆大翔点头,于是他们向老板记了间屋,往二楼走。
花烛和骆大翔走在前面,楼梯狭窄,猛地与下来的人打了照面。
一刹那楼梯上的两拨人都静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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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烛与钟愈对上目光。
他如往常一样挎着张脸,毫无表情,只是眨了眨眼。
其实他也不在意这些。
毕竟是成年人么,他俩也没敲定什么关系,耐不住寂寞来这里找点乐趣也很正常,何况……
“呃。花烛,听我……”
钟愈一开口,他便毫无停顿紧跟着打断:“不听,滚。”
若是四年前,他肯定是扯骆大翔的袖子,让他带着。
但现在他想都没想,一扭头就大步流星地往里走。
他听见钟愈和骆大翔已经拌上了嘴。
钟愈:“你他妈怎么带他来这种地方!”
骆大翔十分不服地反驳:“什么叫我带?他是未成年么我随便拐卖啊?”
“要不是你他怎么会来!”
“不是你还有理了?你一个卧华楼楼主来我们楼的勾栏瓦肆是要干什么!”
“我特么谈正经事!”
“你谈正经事不去正经地方赖谁?”骆大翔幸灾乐祸地看着钟愈气急败坏,勾住季让的脖子开始往前走。
“自己想办法解决吧!我们几个玩去喽。”
“骆大翔你给老子等着!”
骆大翔背对他挥挥手。“我等着。”
钟愈黑了脸,雅间后的人这才露面。
“让钟楼主的朋友误会了?”
“您说呢?”钟愈毫无耐心,没好气地反问。
那人完全走出来,黑面罩下依旧看不清面容。
他与钟愈握了握手道别:“钟楼主与我同行么?”
“不了。我哪走得了。您慢走。”
他阴沉着又坐回雅间,灌了几杯酒,不知道在想什么。
花烛往雅间一坐,与四个师兄赏歌赏舞。
很快就坐不住了。
康知之用几个人都能听得到的声音悄悄和卢山紫道:“有人坐如针毡了。”
花烛剜他,气哼一声没说话。
“这样吧,笛子拿来。”
“干嘛。”
“笛口转到谁谁去隔壁间看一眼。”
花烛:“去隔壁间干什么…他不是早走了。”他不耐地道,嫌这几个人无聊。
“玩个刺激呗,万一隔壁间在办事……小花说什么?谁走了?”
康知之故意这么说的。
故意营造一种大家都没在意那个铃铛,只有他一直念着的错觉!
绝对是!
花烛恼了。
“我走了。”
季让眼看康知之要把人玩跑了,忙拉住花烛:“哎别走,怎么还急了。”
卢山紫如同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灵光乍现,道:“着急追人去!”
花烛:……
季让哭笑不得,悄悄跟骆大翔道:“我也觉得像。”
真当他听不见啊!!
像个屁!
花烛心道。你们的悄悄话真的不是故意让我听见的吗?!
最终花烛还是被自己的笛子绑在了原地,被迫参与了这个游戏。
笛子转着转着,猛一下指着花烛停了。
花烛立刻指向骆大翔:“你用手了。”
“我可没有啊。”骆大翔举起双手,“别污蔑我。”
“我都看见了。”
“我没有。”
“你就有。”
季让:“愿赌服输,小花,去吧!”
花烛:……
临出门,他还是忍不住,怼了他们一句:“你们干脆直接推我出去,还玩什么。”
卢山紫:“你知道就好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