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傍晚,大雪悄然而降。
清阳侯府中。
许枝宁端坐于堂室正中,身旁两名丫鬟站在她的身侧。
风雪中,堂室门猛地被推开,寒气直逼屋内。
许家人尽数被诛,谢家落魄,曾经交好对许家和她都唯恐避之不及。许枝宁不知还会有谁来。
一群人闯了进来。人群中为首那女子面容俏丽,眉眼处几分书卷气,是个十足的文弱美人。
看到女子许枝宁一愣,关切道:“长平,你来做什么?”
许长平是许枝宁的亲妹。
“郡主殿下,”许长平故作恍然,轻笑道:“怪妹妹笨,忘了姐姐郡主之位已被废,早已不再是郡主了。”
“今日是姐姐生辰,妹妹自是送姐姐一份生日贺礼。”
下一刻,许长平对门外几个人招了招手令道:“抬上来。”
一口棺材整整齐齐地被抬了进来。
许长平看着许枝宁,脸上笑意更深:“这是妹妹送姐姐的贺礼,姐姐不打开看看吗?”
见许枝宁仍是不动,许长平说:“既然姐姐不想,那妹妹就替姐姐打开。”
棺材盖被许长平缓缓推开,几个人强压着许枝宁,将她领到棺材前。
在看清棺材里的人时,许枝宁被震惊的瘫坐在地上,身后的丫鬟欲上前扶起她,却被拦住。
里面躺着的正是她的丈夫,清阳侯谢未时。
许枝宁颤声问:“你这是何意?”
“许枝宁啊,你这人怎的就这般的蠢。”许长平带着几分不屑,讥讽道:“你当真觉得,许家被灭当真与我没有半分关系?”
听到这句话,许枝宁猛地缓过神来。
她想明白了,为什么父亲屋子里会被搜出叛敌的密信,这密信又为何会被皇帝知道。现在想来,竟是是许长平诬陷后告发,这件事皆是她许长平贼喊抓贼,一人所为。
“你为何要这样做?”许枝宁颤声问。
在许枝宁眼里许长平一直是柔柔弱弱,不谙世事的柔弱性子。
许枝宁还想为她找理由开脱,证明不是她所做。可现在真相赤裸裸地摆在她面前,她不得不信。
下一刻,几个人按住着许枝宁,钳着她的下巴,强硬地将一杯酒灌了下去。
许长平目光阴狠,恶狠狠说道:“此毒名为碧霜,喝下去不出一个时辰便会肠穿肚烂而死。痛苦伴着折磨,就如同你当时对我一样,那般狠心。”
许枝宁自问自己从未薄待过许长平。
许枝宁自小的婚约,只因为许长平喜欢,她便拱手相让于她。皇后赏赐的玉石珠宝,只要有她一份便会有许长平一份。京城贵女每年的赏花宴,也因她身染风寒,推让由许长平出面举办。
相让至此,许枝宁眼里的姐妹情深,在对方眼中却根本不值一提。
“现在你只是个被幽禁的庶人,我倒也不必再装那副姐妹情深的样子,”许长平冷笑道,“看你可怜,倒不如死前让你做个明白鬼。”
“你是灾星,是我命人传遍京城;春日宴落水风寒亦是我所为;至于你那病鬼母亲,也是我在补药里日日添入微小剂量毒药。”许长平说,“倒是清阳侯,实在是糊涂,放弃兵权,舍出性命也要保下你。”
许长平嘲道:“硬生生克死丈夫,你还真是个灾星。”
她的命是谢未时交出兵权换来的,许枝宁有些不可置信。在她看来,两人之间只有利用,谢未时与她成婚,只不过是因为她背后许家权的势。
现在谢未时死了,许长平与林家并未有那般势力威胁到他,背后只能是皇帝的手笔。
许谢两家势大,来日若借势复生,必是心腹大患。不忠于他,是不能留活口的。
许枝宁知道了,她今日必死无疑。
“你算什么东西,”下一刻,许枝宁冲许长平怒斥道:“你在乎我得到的一切,不断巴结讨好我。你还真是个没本事的东西,借我的手借我的手攀上你那金玉枝。没有我,你一个庶女怕是爬都爬不到春日宴门前。你不过是对我摇尾乞怜的哈巴狗。”
“一条狗,得了权贵赏识,便在这四处狂吠,狗仗人势。殊不知狗再怎么吠,装的再怎么像人,也始终是条狗。”
许长平强压怒火:“可现在我赢了,而你很快就要上路了。”
“姐姐,投胎时可一定要在阎王殿告状。若是路上遇到父亲,定要替我向父亲问安。”
今夜过后,便是清阳侯意图叛乱,却被陛下发现,畏罪自裁。清阳侯夫人,悲痛欲绝,自裁追随清阳侯而去。
许枝宁狠狠道:“若有下辈子,我必成恶妖厉鬼,日日缠你身,食你肉,吸你血。搅你日日不得安生。”
许长平没理她,甩袖离去。
丫鬟挣脱束缚,赶忙跑上前扶起倒在地上的许枝宁。
看着这两个服侍她二十年的丫鬟。
两条鲜活的生命,要与她同死,许枝宁实在不忍。
许枝宁嘱咐两人道:“侯府后院有条地下暗道,顺着走可通城外,你们走吧。”
两人中的一个丫鬟跪倒在地,抽泣道:“婢子受老夫人嘱托,是要陪着小姐一生的,婢子终生不敢忘。”
“婢子幸得小姐所救,生死都是小姐的人,小姐去哪婢子便随小姐去哪。”
见两人不为所动,许枝宁也没办法,她说:“我身上痛,去给我找个郎中,再晚一步我可就活不成了。”
听这话,两人赶忙“诺”了句,打开门跑出去。
却在开门的一瞬间,毒发身亡,倒在她面前。
许枝宁不知她们什么时候被下的毒,她趔趄地跑过去,探了探二人鼻息,两人早已断气。
顺着门缝望去,堂室一侧的西暖阁早已烧了起来。
自知毫无退路的许枝宁强撑着站起身,走到棺材前。
她望着这个平时她看不上眼甚至是厌恶的男人,如今毫无生意的躺在她面前,心里说不出的痛,眼泪如珍珠大颗大颗滑落。
“傻子。”
下一刻,许枝宁轻轻拉起谢未时的手,本被紧攥在手中的纸条陡然掉落。
许枝宁将纸条捡起,缓缓展开,有些字被血染的有些模糊,可许枝宁还是看清了。
上面写的是,“只盼与卿卿朝暮同守,白首共渡。”
在与谢未时成婚时,许枝宁曾问他,是否是真的爱她。当时她并没有听谢未时回答,但现在她快死了,才知道这人爱她。
谢未时知道,自己不爱听他说话,所以写了这些。他以为能活着回来,他想和自己长相厮守。
下一刻,许枝宁终于支撑不住,剧烈的疼痛,使她倒在地上,最终合上眼。
她这一生软弱,分不清是非黑白,识人不清,落得个这样的下场。保不住家人,护不住自己所爱。若有来生,定要让仇人,以命抵命,血债血偿。
初秋天正闷热,房檐上的铃铛被风吹的叮叮响,几个小孩在放风筝,吵闹声太大,许枝宁被吵闹声惊醒。
“春絮?春絮?”许枝宁下意识的唤了两声。
无人应答,她撑着身子坐起来。
许枝宁观察了周围一圈,这里的装潢完全不是清阳侯府。她抬起手,手上的皱纹,也全然消失。许枝宁赶忙跑下床找了面镜子。
许枝宁确认镜中人是她,而脸上被岁月冲刷的皱纹全然消失不见,全然不是一个四十岁的人该有的模样。
镜中少女脸上皱纹全无,看上去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面色红润,一双杏眼,高翘的鼻尖缀着颗小痣。
许枝宁看着镜子里这张脸,她狠狠掐了自己脸一把,是痛的。
许枝宁意识到自己可能重生了。
这地方许枝宁熟悉的很,正是距京城不远的芙蓉驿。
她回到了自己回许家的那一天。
“小姐。”一个丫鬟推门而入。
许枝宁认出了眼前人,正是扬州时服侍她,最后不知怎的消失的婢女胡苏。
“小姐今日怎的起的这样晚,害的奴婢好等。”胡苏语气里带着几分埋怨。
换成以前那个性子软,好说话的许枝宁。说不定就忍下去了。重生一次,她现在不想忍了。
许枝宁道:“我起的早晚,干你何事?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丫鬟置喙。”
胡苏见她不吃这套,又劝道:“小姐,若你现在不听等到了许府,适应不了府中日子,便是人人可欺。”
被人欺负就要忍,就要努力巴结讨好对方。
表面上看是苦口婆心对她好,实际上句句都在挑拨她对许家人的印象。
在胡苏嘴里,她母亲是个脾气阴晴不定的病秧子。父亲是个冷血无情对家不管不顾的人。家中侧室小娘执掌内院,许枝宁要敬着许长平和小娘,日子才能好过。而她庶出妹妹,则是柔柔弱弱不谙世事的单纯姑娘,要和她交好。
许枝宁觉得这人就是许长平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不然这种种挑拨家人关系,嫡庶本末倒置的话怎么会在一个丫鬟嘴里说出来。
许枝宁打断她,厉声道:“闭嘴。”
“传福明郡主令,就说郡主身子不适,要晚些才能到。”许枝宁补充道:“今日便穿那套封郡主时所赐的吉服。”
许家小姐这个身份,别人或会看不起。但福明郡主这个身份,看不起她的便是蔑视皇家,怕是没有人不稀罕自己这条命,冒死诋毁。
胡苏担忧道:“小姐,您第一次回府,您若如此张扬,恐会让二夫人和二小姐不喜,这怕有些不妥。”
许枝宁要被她气笑了,自己一个国公府嫡女,皇帝特封郡主,可谓是金尊玉贵,居然要靠一个庶女的脸色过活。这话太荒唐了,偏偏上辈子她还信了。
许枝宁怒斥道:“你若不行,就换个人来。”
胡苏道:“奴婢有错,请小姐责罚。”
许是没想到,平时好说话的小姐今日为何变了个样。这句话说完,胡苏再没敢吭声。
上辈子,这人忽悠许枝宁穿一身大红,刚进城她就被人传了个“亲娘卧病在床,女儿却穿金披锦”的不孝之名。
父亲觉得她丢人,愣是没出门看她一眼,又被许长平假惺惺劝阻,从侧门进了许府,成了府中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现在想来,这些必是许长平和胡苏联手设计。为的就是给她个下马威。父亲打个巴掌,许长平再给个甜枣,以她上辈子软弱的性格,必是会息事宁人,不在细究。
现在许枝宁不这样想了,有人想让她不如意,偏偏不让随了那人愿。她要风风光光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