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驿距离京城并不远,再加上许枝宁起的也早,本来不到中午便能到,但因许枝宁身体不适,硬是拖到了下午才动身。
郡主的话许家人断断不敢轻视,想必是在话传回去后的几刻,众人就穿戴整齐在门口候着了。
虽已是初秋,午时日头也不比夏日弱几分,就那么站着等,不被晒中暑也必是虚汗淋漓,待到下午日头下去,风一吹,身体不好,必会染个风寒。
上辈子,许枝宁也是这样。站在府外一上午,直到日头下去,天色微微暗时,许家才派人出来,以至于她染了风寒。
后面许枝宁被许长平推下水后,又因为旧疾医治的不彻底,落下寒症。
父亲从不管家事,母亲久病卧床,掌家之权被夺走。宾客招待这种事多是许长平和她娘江氏着手。想来这般待遇也是这二人的手笔。
许枝宁经历了一次,她能受得。许长平和她娘也应受得。此为之公平。
“小姐,快到了。”胡苏提醒道。
掀开车帘,许枝宁远远就看到一队人穿戴整齐地排在许府门口,周围百姓没见过这等稀罕场面,也好奇围观。
人群中百姓道,“这许府二小姐已是天香国色,不知这长女又是何等容貌。”
有一个百姓接话:“这容貌啊还是次要的,这大小姐自小被送去扬州,怕是连亲娘和小娘都分不清。
“何止,这位小祖父母又为武将,传闻粗鄙至极,怕是基本的礼义廉耻都不懂。”
周围百姓的议论声一声声传到许枝宁耳中。上辈子许枝宁也是这样,到了家门前却不能进,被人指点说道。
马车到许府门前停住,胡苏轻轻掀开车帘,女子身穿一身吉服,被人搀扶出来。十八九岁少女正值妙龄。
许枝宁脸庞清丽,加上她生的娇俏,俨然是一副清丽佳人的模样。这幅长相却在一身官家吉服,御赐珠冠下盖住了少女的稚嫩,倒衬得少女整个人雍容华贵。
人群中为首的许昌京,见她这身打扮,也不敢怠慢,连忙跪下。
身后人见许昌京跪下,也匆匆跟着下跪。
许枝宁现在身份是福明郡主,身份自是贵不可言。
她走上前扶起人群里为首的许昌京。
她微微俯身行了一礼,文文雅雅开口道:“父亲安。”
许昌京哪敢接,谦虚道:“郡主礼重了。”
“父亲言重了。”许枝宁说,“无论何时枝宁都是父亲的孩子,父亲虽与我不时长见面,枝宁心里却日日挂念父亲母亲,父亲今日若如此见生,便是枝宁的不是。”
许昌京能在朝堂漩涡里走到今日,算见过大场面。在许长宁眼里,他非听不明白话的糊涂人,她今日这排场,摆明了是在发泄不满,这话语,处处透着对他埋怨。
他赶忙道:“臣对郡主亦是日夜挂怀,只是公务繁忙,不得空还望郡主勿怪。”
不得空,这话可笑至极。许长平生辰他便是得空,带许长平母女仲夏避暑,他便是得空。
轮到她及笄礼,传信数封,便是不得空,轮到母亲重病,他便是不得空。
许枝宁太了解这男人了,这人只愿对自己所喜之人露出笑脸,明明是个偏心眼,可在外面却还要装出一副,不偏不倚一碗水端平的公正形象,虚伪至极。
“怎会。”许枝宁道,“我只怕父亲埋怨我。”
许枝宁抬了抬手,示意众人起身。
许枝宁运势扫了一眼,关切问道:“母亲呢?”
一旁的江氏赶忙答道:“主母近日旧疾发作,头痛不止,今日不便出门。”
许长平的母亲江氏,是个面热心狠的,许长平设计诬陷抢她婚约,让她名声扫地,这人在背后出了不少力。
许枝宁脸上露出几分不悦。
许昌京也察觉到,便道:“郡主这一道,路远颠簸,想必早已疲累,不如先入府休息。”
许枝宁也很上道,随着他指引进门。
进了院子,许昌京语重心长道:“你母亲本来今日非要来迎你,却因身子不适,被你小娘劝住了,还望郡主勿要介怀。”
许枝宁笑着应道:“怎会。”
江氏接下她的话连忙开口:“主母今日……”
还没等江氏将话说完,下一刻,一个响亮的巴掌重重拍在江氏脸上。
“放肆,我记得我并没让您说话。”许枝宁脸上带几分怒意,却在对上许昌京目光的那一刻消失殆尽。
“长姐这样跋扈,未免有些不合礼数。”江氏身旁的许长平猛地站出来训斥道。
许枝宁重活一世,对着许家看的很透。从不讲正理,从不认亲情,只看谁权利更大,谁更受父亲青睐。
响亮的巴掌再次重重落到到了许长平脸上。
许枝宁道:“来京之前,祖母曾与我说,我许家乃高门大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在看二妹这般模样,想来也非如此。”
“若这话在家里说,我忍一忍便就过去了。若许家女斥郡主飞扬跋扈,被有心人编排,就不是我忍一忍便能过去的了。”
许枝宁说,“父亲,常言道长姐如母,便看小娘如此不懂礼数,想也是带坏了二妹。”许长宁道,“二妹未被教好,我这个做长姐亦是有责任。”
打个巴掌,给个甜枣,这是许枝宁也会的。
许长平怒也不能言。
她这个郡主之位,是她五六岁随祖父在军营时她为皇帝挡过刺杀,皇帝赏的。封号乃皇帝亲封,“枝宁”之名则由皇后亲赐。
许昌京看着眼前这场面,心中是愤怒的,可惜自己女儿是正二品郡主,还是陛下亲封,地位远高于自己之上,他也是敢怒不敢言,只得无奈道:“郡主教训的是。”
上辈子,许长平暗中指使府中人欺负自己,她与许昌京告状,最后却只得他一句,“正是因为她言行狂悖,以身份仗势欺人,才引下人不满。”
这一次,她借势欺人一次,也算撒一撒上辈子的气。
见这场面,许昌京也不愿再待下去。找了个喝药的借口,留下个丫鬟,带许枝宁去找母亲,就走了。
许长平母女俩见靠山离去,行了个礼,也灰溜溜的逃了。
丫鬟带许枝宁来到母亲居住的小院。
与她记忆中的无二,不太宽敞的院子里种着不会开花的棵桂花树,院内只有两个仆人,一个在火炉旁煎药的春絮,和一个在打水的嬷嬷。
屋室的窗子敞着,屋内的妇人正靠在小榻上。
许枝宁远远看着,这安宁的场景,是她求之不得的。
见许枝宁不动,丫鬟说:“我去为郡主通报。”
“不必了。”她说。
许枝宁深知,母亲并不喜欢她。就算进去了母亲也不会和她说话,还会给母亲徒增烦恼。
远远地看上一眼,在她看来也算是和母亲见面了。
许枝宁眼神里带几分落寞,轻声道:“带我回院子吧。”
转眼许枝宁回许府也已经有一月,江氏那边也算是太平,近日也没有找她麻烦,每日插插花,弹弹琴,日子称得上悠闲。
这般平静的日子,却在今日戛然而止。
“小姐,二夫人请您到正厅,要事相叙。”丫鬟恭敬道。
许枝宁问:“有何事?”
“奴婢不知。”
许枝宁敷衍道:“出去吧,有时间我自回去。”
江氏找她怕是没有好事,许枝宁自是不想去。
丫鬟语气为难:“二夫人叮嘱奴婢,一定要把小姐带去。”
丫鬟奉命来,若她不去,以江氏的脾气定是要把气撒到她身上。
许枝宁也不想为难人家,“带我去正厅。”
许枝宁刚进正厅的门,江氏便猛地朝她跪下问安。
江氏一旁的妇人明显一惊,看到江氏这样,也微微俯身:“郡主安。”
许枝宁嚣张跋扈的名声,被这母女二人传了出去。许枝宁也知江氏要玩什么把戏,无非是要让她背上个欺凌后母不孝的名。
许枝宁搀扶那妇人:“请起。”
妇人介绍道:“妾身为户部侍郎林宥之妻。”
这个妇人许枝宁不认识,但户部侍郎她倒是记忆深刻,祖父当年给她定下的婚约就是与林氏子。
上辈子,她因为风寒,卧病在床。只听说林家来人,却没见到。
许枝宁回了一礼:“王夫人安好。”
王夫人眼神一暼,看着跪在地上的江氏,出言问:“江二夫人这是?”
许枝宁不疾不徐答:“夫人多虑了,我小娘自小便有腿疾,发病时就不受控的跪下,我与平妹妹是请遍名医,却始终治不好。”
“若是让夫人觉得不适,那便是枝宁的不是了。”
许枝宁眼神示意身旁的侍女,笑着道:“还不把二夫人扶起来。”
“自然是没有的。”王夫人说着,从袖中掏出张纸,递给许枝宁。
纸张的四角早已泛黄,许枝宁展开一看,上面赫然写着,“许氏女与林氏子天造地设,佳偶天成。”
这一纸烂字,是祖父没错了。
“此为当年许老太爷在陛下面前与我林家定下的婚契。”王夫人说,“今日,便是寻郡主,定下婚期。”
许枝宁只见过这个林大郎两面,第一次是她被说灾星后,他来辱她。第二次就是,在许长平与他的喜宴上。
许枝宁敷衍道:“我倒是不急。”
听到这模棱两可的话,王夫人显然不满意,开口劝道:“郡主此言差矣,人常说婚嫁乃人生大事,寻常女子在郡主这个年纪早就生了娃娃,婆母也早已享了天伦。”
“我老婆子自小便盼着我儿能找个知心贤妻。我也盼,早日抱上曾孙。若是郡主不愿,就趁早断了这婚约。”
婚约是祖父当年与林家在皇帝面前立下的,她要是不同意,就是打皇帝的脸。要是现在不愿,祖父也会背上个言而无信的名,自己丢脸她不在乎,但她不能给祖父丢脸。
“自是愿意的只是女子婚嫁,一向由生母做主,未问过母亲,枝宁自是不敢随便应。”
王夫人赶紧说:“来之前曾问过江二夫人,二夫人并无异议。”
若是江氏无异议,她就不会成灾星了。
但现在,更让她恼的是王夫人自始至终,未提起过她母亲,也不愿问。
许枝宁语气有几分不高兴:“王夫人,恕晚辈直言:我从不觉我小娘有能力代替我母亲,担上管家之权。也不配代替我做选择。”
一旁的江氏听了这话,面上也带了几分不爽,却也不敢说什么。
许枝宁不愿和她在纠缠,“枝宁身体有些不适,就先走了,夫人自便。”
许枝宁本就不喜这个林大郎,见她母亲这样更是没有提不上一点好感。再者说,她就算愿意了,她妹妹必然也是会抢,与其这样不如就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