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颀下班后回到家楼下时，单元门口蹲着一个人，从他的角度只能瞧见对方头顶的发旋儿，跟交叉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这人也不怕挡道，就埋头蹲在路的正中间，一动不动。

    秉着一直以来关自己屁事的原则，宋颀没有理会这人，只侧过身朝楼道口走，裤腿难免擦到对方的手背。

    身后衣物摩擦，一只手抓住了宋颀的裤腿，伴随带点儿委屈的软糯声：“你回来了啊......”

    听到声音，宋颀皱眉，并没打算回头，他挣了挣腿，大步往前走。

    “宋颀！”苏檀看宋颀没有要跟他说话的意思，急得猛地站了起来，奈何蹲得太久又从早上就没吃饭，顿时一阵头晕目眩袭来，他连忙往道旁绿化带偏过去，一手杵在花台上，重重跪倒在地。

    听见动静，宋颀走回来，手往前伸了又收回，只垂眼看眼前的人，并不说话。

    苏檀虚弱地朝他扯了扯嘴角：“我没事，低血糖了就是。”他双手撑住花台坐上去，两手向后杵在台面上，仰起头看面前站着的高大身影，语气难掩惊喜，“我等了你好久，还以为你不回家了呢。”

    宋颀比当年更高，挺拔的肩颈被衬衫包裹，西裤下是一双修长的腿，他居高临下，不发一语地望下来，像在看什么不愿意多看的东西。

    “怎么找到这的。”

    苏檀苦笑着垂眼：“早就......不敢来打扰你。”他伸手揪住宋颀的衣摆，轻轻拉了拉，细白的手指因弯曲而骨节泛白，轻声问，“可以去你家待会儿吗？”

    宋颀眼神晦暗，目光定定看着苏檀，嘴角绷直，他花了七年时间戒断苏檀，每一次噩梦的结尾都是自己被毫不留情地甩开，梦醒时刻的满头大汗跟心脏处的钝痛每每提醒着他，苏檀不爱他。

    可这人在这个再寻常不过的日子似无事发生一样来到他家楼下，问他可不可以去自己家，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娇嗔，彷佛两人都回到了高中时候，苏檀小脸一皱，嘴角往下一撇，宋颀就浑身无力，拿他没办法。

    可已经不是从前了。

    当年不体面的分开历历在目，宋颀抱住苏檀挽留，一遍遍地让苏檀不要走，怀里的人冷漠挣开，被宋颀再次拉住手臂又被甩开，并回以一句“我从来都不爱你”，剩下失魂落魄的宋颀在筒子楼道独坐到天明。

    再看眼前此景，宋颀简直想笑，他手插裤兜，淡淡回道：“你当我这是垃圾回收站？”

    苏檀愣了愣，心下清明，羞愧与难堪在面颊涌现，他睁大眼睛不让自己露出脆弱的一面，讨好地朝宋颀笑道：“我们可以聊聊吗？”

    “不必。”

    留给苏檀的是不愿停留的决绝背影。

    夜，宋颀洗澡出来，拿毛巾擦着头发，到开放式厨房倒了一杯水，把毛巾挂在肩头，他端着杯子一口口喝，走到落地窗边，一根手指挑开窗帘一角，朝楼下看去。

    苏檀还坐在下午的那个位置，坐姿松散，他活动了下四肢，抬头时，宋颀朝一边偏了偏，发现苏檀没有看上来后，他一把拉过窗帘，走向沙发拿过笔电工作，不再去想楼下的人。

    肚子咕噜噜叫起来，苏檀摸摸，吞了口口水，他拿出手机打开外卖软件，选了一份炒饭后定好位，继续坐在花台上等待。

    片刻，手机响了一声，是微信新消息，苏檀点开手机，魏瑾轩发来了信息。

    【魏瑾轩：找到人了？】

    【苏檀：嗯。】

    【魏瑾轩：聊上了？】

    苏檀苦笑，如果那几句话也算是聊天的话。

    【苏檀：算是吧。】

    【魏瑾轩：什么情况？聊到哪儿了？】

    【苏檀：在他家楼下呢，没让我进去。】

    【魏瑾轩：......】

    当年两人分手的事魏瑾轩知晓一部分，具体的他也猜不到，只知道在那天以后苏檀就离开了宛城，而宋颀在几天后重返校园，变回了当年大家刚认识时，冷漠无情的模样。

    再就是按部就班的高考，宋颀以宛城一中第一的成绩，拿下了宛城那年的理科状元，除了大家之后在手机上偶尔于节假日问候一番，再没有人见过宋颀。

    倒是苏檀，在落脚延城后立马联系了魏瑾轩，跟他打探宋颀的近况，矢口不提自己在哪里，过得怎么样，无论魏瑾轩再三询问，他只一句“我很好”敷衍了事。

    想起那些年，苏檀本就没什么东西的胃开始翻江倒海，他干呕了几下，手背重重抵住胃部，强行压下不适，直到外卖送来。

    小跑声响起，宋颀他们小区外卖员不能骑车进来，只见眼前的小哥气喘得急，边跑边问：“是你点的外卖不？定位是楼下花台！”

    苏檀点头，说了谢谢，就地拆了饭盒就吃起来，属实饿过了头，他狼吞虎咽，后悔刚刚一心只图赶快填饱肚子，却忘了点瓶水过来，吃得太急，噎得他一大口饭咽不下去，扁桃体都撑疼了，然后呛咳了起来。

    饭粒喷出了一些，苏檀捂住嘴巴，眼冒金星，眼泪都洇出了一滴，他转身往地上一坐，仰靠着看眼前的高楼，泪水越积越多，湿了半张脸，他强行咽下眼泪泡饭，咧嘴笑出了声来。

    当年的宋颀也是这样无望地被他扔在原地的吧？

    苏檀，真是报应，这是你自己活该啊，他想。

    -

    33楼，宋颀关上电脑，去岛台洗手后往卧室走，中途又回到窗前挑开窗帘看了一眼，苏檀正蹲着拿手在地上扒拉着什么，楼太高看不清楚，然后见他提起一只塑料袋，往垃圾桶那边走过去，宋颀以为他准备走了，没想到扔了垃圾后苏檀又回到楼道口坐下，抬头看了上来。

    窗帘后，不多时电话响起，宋颀看了一眼屏幕，陌生号码，这个时候想也不用想也能猜到是谁的电话，宋颀看了一会儿，按了挂断，接着他头也不回地回了卧室，睡前把手机关机，放在床头柜上。

    -

    第二天一早，宋颀下楼跑步，小区管理很好，车辆是不能在小区内穿行的，一律停往地下车库，偌大的花园给居住的户主们提供了广阔的锻炼区域，几圈下来，宋颀出了汗，回家打算洗了澡就去公司，电梯门开启，宋颀在一梯一户的房门前见到了他不想见的人。

    “怎么上来的？”

    苏檀拎着一袋早餐朝他晃晃，笑得开朗：“我拜托你们小区物业带我来的，说我是你弟弟，在门口等你回来就好。”

    宋颀心想该去找物业投诉，昂贵的物业管理费怎能凭几句说辞就把人带到家门口来，又想起苏檀以往的撒娇跟无赖的功力，他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上前刷开指纹锁，不出意外地，苏檀跟了进来。

    宋颀没再往里走，他转过身，宽厚的肩膀靠在玄关，不带表情，语气平平：“以后别再来了。”

    “为什么？”

    “再来的话我会报警，不信你就试试。”

    苏檀咽了口唾沫，见宋颀不容置疑的模样，他知道宋颀是来真的，也不再过多挣扎，只朝他笑笑，把手上的袋子放在鞋柜上：“吃了早餐再去上班吧，或者路上吃......到公司吃也可以，我买了很多......”

    没等他说完，宋颀朝他走过来，伸出一只手，苏檀下意识一惊，闭上眼睛等宋颀动手，耳边一阵风，宋颀手推开房门，脸离他很近，温热的气息扑在他面庞，吐出的字冰冷无比，宋颀把早餐袋子塞在他怀里：“从我家里滚出去。”

    “——砰！”苏檀一个趔趄，半边身体撞在墙壁，豆浆洒了一地，他叹口气，拿出纸巾，蹲下来细细擦干净，然后靠在墙上盯着对面的房门看了半天，才转身去按电梯。

    宋颀从猫眼上离开，心里烦躁难安，当初潇洒离开的人为何现在瘦骨嶙峋，手腕不禁一握，拉着往外推的时候都像是要被扯断，不是看不上自己吗，不是应该过得很好吗，怎么看上去却是那么不堪一击。

    宋颀甩甩头清空想象，拿了衣服往浴室进去，水瀑洒落肩头背部，宋颀头抵在墙壁，难以控制地想起那年，他们在一起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