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皎，宛城老街区的单元楼只有几家还亮着灯，风总是一股股小范围吹来，减轻了夏夜的燥，晚自习后，宋颀踩着树影下跃动的光斑，不紧不慢朝楼道口走。
“嘿。”
宋颀抬头，旁边的矮墙上蹲着个人，肩上挎着个书包，一只手捏着一片树叶朝他晃：“你也住这儿吗？”
宋颀没出声，站定了看他。
是个长相艳丽的男孩，用艳丽形容不为过，眼睛很大，圆圆的眨巴眨巴着看他，鼻尖秀气挺翘，嘴角扬起灿烂的弧度，他见宋颀不应声也只是耸耸肩，下巴朝对面单元楼的方向抬了抬：“我不住这儿，来找我爸要钱的。”
说着跳了下来，两三步走到宋颀面前，仰头看他：“你真好看啊......”说完似是赧然，摸了摸鼻尖，“也好高，你在哪里上学？”
宋颀垂眼看这个自来熟的人，不动声色地拉开了距离：“一中。”
“啊，我在三中。”说完又笑着补充，“我叫苏檀，‘檀香燃尽’的檀，你呢？”
“李明。”
“哇哦，好随和的名字。”苏檀拍拍手上蹭的灰尘，指着楼道口说：“那我先进去啦，下次再见。”
宋颀原地不动，直到楼上传来关门声，才提腿往楼里走。
收获了讥讽跟驱逐，苏檀把手里皱巴的纸币往书包里一塞，甩回背上，下楼梯的时候在屁股上随意拍了几下，只留下半只鞋印。
他到楼下深吸一口气，尽量忘记刚刚屋子里的争吵跟谩骂，调整好心情回他租的那个小破屋子里。
“我回来啦！”苏檀把书包扔在椅子上，对着再去第二个人的屋子喊道，然后扑向了离大门只有几步路的单人床，半天没动静，然后是闷闷的声音从床铺传来：“充实的一天......”
他翻了个身，仰躺在床上，目光所至是潮湿的像洇了水的天花板，跟一颗没有灯罩的灯泡，亮着昏黄的灯光，不刺眼，却让苏檀多眨了几下眼睛，他起身去卫生间洗澡，出来时稍长的发尾还在滴水，苏檀甩甩头，好看的眼睛眯起来，在回味刚刚被温热包裹的踏实感觉。
坐到书桌，苏檀晃晃桌子，撕了页纸折好垫在一方桌角。拿出习题开始做，不多时就把笔咬在嘴里，一下一下点着头，无从下笔。
苏檀不笨，但一直没有找到学习方法，加上每天除了上课之外还得想办法找点兼职，让他无暇分配好在学习上的时间，成绩一直不上不下的，用班主任的话来说苏檀就是居于第二等次，在第三等次“极个别人”上面的，“还有一部分同学”的“一部分”。
岑乔把面条煮好，卧了两个鸡蛋把碗放在餐桌，对着宋颀的房间喊他：“儿子，面条好了，快来吃，吃完再洗澡。”
宋颀打开门出来，去冰箱拿了瓶水才坐下，岑乔轻嗔：“少喝冰的。”
宋郁聪在看报纸，闻言拿下来一些，从眼镜缝中睁大眼睛看过去：“孩子就这点儿爱好了，让他喝嘛。”
岑乔斜他一眼：“这不叫爱好，叫恶习，以后老了有他受的。”说完去房间敷面膜了，不再理这一大一小。
“儿子。”宋郁聪喊他，声音轻轻像在交接暗号。
宋颀看过来，示意他爸继续。
“交女朋友没有？”
“没。”
“不信。”宋郁聪咂咂嘴，声音自报纸后悠悠地，“我儿子这么好的条件，没有女朋友可惜了。”
宋颀喝完汤，去厨房洗碗。
岑乔顶着面膜探出身来：“放那儿，去玩你的，你爸会洗。”
“嘿，又不是我吃的。”
宋颀溜之大吉。
次日，同桌罗泽诩摇头晃脑地背一篇英语范文，不时朝旁边的宋颀碰碰胳膊，直到对方的手臂出溜了桌子一截。
宋颀停笔，眼睛依旧盯着卷面：“说。”
“放学去体育馆不，二班约打球，输的请吃饭。”
“嗯。”
“哟，太阳这是走了反方向也没跟我打招呼啊。”罗泽诩做了个投篮的姿势，收获隔了一条走廊的学习委员的一声“啧”。
“干嘛，我这是活力，朝气，热身姿势。”罗泽明扭头向她纠正，“懂不懂？。
周曦摇摇头：“不懂！中二少年。”
罗泽诩转回来，继续刚刚的对话：“问你呢，怎么今天一约你就来？”
宋颀抬了抬持久下垂的脖子：“老宋跟我妈出去吃，让我自己解决。”
“被孤立了吧。”罗泽诩失笑，“那今天可得宰他们一顿大的，要比你家老宋他们吃的好。”
校门打开，学生鱼贯而出，罗泽诩一手搭着宋颀的肩，不时转头跟他说笑几声，随后两人在校门外的树下躲避太阳的直射，等班里的其他几个同学。
陆续到了几人，大伙儿在等公交来的间隙聊天，谈笑间，不远处有骚乱传来。
“诶。”罗泽诩搭在宋颀肩上的手顺着方向一指，“那不是小漂亮吗？被人抢生意了？”
宋颀瞧过去，一个熟悉的，纤瘦的背影跟略长的发尾进入了视线，宋颀眯起眼睛，看到被推搡转过来的脸，他认出来，是昨晚在墙上蹲着的那个人。
“苏檀？”
听到有人叫自己，苏檀立马回头，边用手扒拉对方紧抓着自己的手臂：“李明！”
“李明？”罗泽诩讶异，转头看了一圈，确定眼前的人是在跟他们这个方向讲话，“你喊谁呢？”
“别拉我！李明帮帮我！”苏檀无心分神解释，只加大力气往宋颀他们这边挪了一些。
“怎么回事。”
见宋颀过来，拉人的男生朝他大声喊：“这人天天在几个学校门口摆摊卖手链，昨儿我买的那条断了来找他退，他说什么也不肯！”
“哪有你自己弄断了就来退的？我卖出去那么多怎么就你的断了？讹钱的吧你！”苏檀回呛，只是自己身体单薄，力量占下风。
此时的苏檀鼻尖冒汗，双颊通红，身上的短袖校服被扯得歪七扭八的，颇有些狼狈。
宋颀把人拉开，对着拉人的男生说：“多少钱，我帮他给你。”
苏檀被挡在宋颀身后，他扒着宋颀的肩膀探出头：“凭什么给他啊，他自己弄坏的！”被身后的罗泽诩拉了一把，眼神示意苏檀不要说话。
“两块……”男生可能也觉得金额实在不至于这么大阵仗，只是看见苏檀长的好看就下意识想欺负一下，说了句“算我倒霉”就快步离开了，留下面面相觑的围观者跟被围观的主角们。
“两块？”罗泽诩哑然，一脸的一言难尽，而后转过头问苏檀：“小漂亮，你刚叫谁李明？”
“他啊。”苏檀努努嘴巴，看了宋颀一眼，然后低下头整理跨在腰上的帆布包，数数包里有没有少东西。
“噗——”罗泽诩笑出声来，“他说他叫李明你就信啊？”
“不然呢？”苏檀今日开张不顺，下了课他就过来蹲一中放学，没想到才等到学生出来就碰见来找茬的，被当猴看不要紧，看样子应该被当猴耍了，帮忙的人连名字都不愿意直接告诉他，李明？苏檀被气笑了，转身就走。
“哎——”罗泽明转头看着宋颀，“你骗他干嘛啊？”语气有些责备的意思。
“我怕他讹我。”
罗泽诩无奈，招呼球队的同学去站台，跟宋颀解释道：“他不是那种人。”
宋颀看他一眼：“认识？”
罗泽明点头：“我姥姥跟他爸住一栋楼，他妈走的早，爸又再婚不管他，他就编些手链来卖，挺不容易的。”
宋颀朝人群中走远的背影看了一眼，单薄，皮肤白，倔强的身影，此时边走边嬉笑着跟周围的人推销自己编的手链，除了在知道自己的名字不是李明后小脸皱了皱，仿佛刚刚的骚动中被围观者却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