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卿比白念蘅要早些知道温家失火的消息,开春烧了蜜饯铺子时,他就有意留心过。孙氏夫妻不是什么手脚干净的人,要查他们并不难。
少了零嘴解馋,白念蘅那几日可谓是茶饭不思。单好那一口的味道,凌卿寻了大街小巷最后也只能拿糖葫芦哄她。白念蘅有个专负责她每月零嘴的小婢女,旧铺子烧了又要另觅新店。
那日小婢女上街购置些新物,意外看见了孙氏夫妻。她帮小姐买蜜饯买的多了,自然认识店家。铺子不是烧了吗?街坊上的人都说孙招娣是一个人返回白家的,那孙氏一家都传烧死在了火里。既然好好的,怎么不重新整顿一番再开起店来?
“孙大娘?”半夏提着篮子向她招呼道。
谁知那人听见了后一溜烟的跑没影了,半夏追了几步就遇到了凌卿。
“小心看路。”凌卿扶了一把她要倒的篮子,认出了她是白念蘅的婢女。“怎么跑的这么急?”
半夏:“我刚看见了孙大娘,小姐喜欢他们家的蜜饯。上个月他们家里铺子烧了,还以为……现在看见她人没事,就想问问还有没有之前的方子,能讨来给小姐解解馋。”
“是阿蘅特别喜欢的那家?”
半夏:“对嘞,那铺子烧了,小姐还伤心了几天嘞。”
凌卿让她去别的地方看看,自己则是找人跟上了孙氏。跟着跟着就到了白家,后来没闹出什么动静凌卿也就没管他们。直到温家失火,半年里烧了两次,玓安的管理还真是松懈了。
一直盯着孙氏夫妻的那名暗卫,在白念蘅刚被加封尚和郡主时来报:孙氏混进了温家。
起先他没想到两人有这么大的胆子会放火烧了温家,见了太后的几天,尤其是太后身边的女生把玲珑珠交给了白念蘅。他知道了孙氏夫妻要干什么后就找人给顾伊人捎了信,约着顾伊人和太后见了一面。果然,不出所料的是只有温锦死了。
孙氏混进温家后改头换面,暗卫也不好再盯着。有了顾伊人的帮忙,火烧的很快。孙氏从火里逃出来又被跟丢了,凌卿原只想着把他俩推出去,还能一并解决掉李氏。
太后这么急着要把白家一并铲除?主意都打到了白念蘅身上,所以在侍卫来汇报温家失火的消息时,他直接让人去找了沈国公。官府昏庸,不免会误抓无辜之人顶罪,那就让孙氏去好了。
凌王府的权力日益被架空,凌盛心不在治国,看不到玓安背后的荒唐。凌卿想着,若有朝一日朝堂逼宫之时,凌盛并没有护驾的能力。待到一切平定之后,凌王府哪里还有出路。所以,珣昌如果成功推翻了崇昭帝,玓安成了不为皇权所掌控之地,彼时凌家才能安稳的在这片土地上占有一席之地。
他们在客栈待了半个多月,白念蘅身上的毒解了大半。凌卿站在楼上看着她,生机和活力好像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体里。
楼下站着的女孩抱着几捧开败了的荷花往回走,后面跟着丫鬟一边收着风筝,一边捡着线。鹅黄色的裙带随着少女轻盈的动作铺散开来,先前灰色的眸子变得漆黑明亮,蒙在眼睛里那层薄雾被吹拂开,清澈的倒映着人的影子。
感受到凌卿的视线,白念蘅抬头对上了他的目光。倚靠在楼梯间的公子面如冠玉,形貌昳丽,立如芝兰玉树,笑若朗月入怀。刚刚洗漱完未来得及束发,青丝垂落肩头,缱绻的勾勒着公子的面庞。
“凌怀亭!下来,早膳快没了!”白念蘅朝他眨了眨眼,她刚见到凌卿有一时的出神。凌卿小时候就好看,长大了更是不得了,眉眼间带着几分儿时的熟悉。
凌卿向她点头,下了楼问道:“昨夜又有人来了?”
昨天深夜,睡梦间有卸货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僵持了不久。“你猜是谁?”白念蘅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把凌卿看得疑惑,他认识的什么人里能让白念蘅这个态度对他。
白念蘅冷笑:“裴素。”
风尧国送来玓安的质子,养在凌王府,同凌卿一起长大,后来凌卿承了贤文王的封号,好歹也是风尧国的皇室,一同加封为嘉义世子,也是白凝露心心念念的那位世子殿下。
“他来做什么?”
“芜阳出了水灾,朝廷送的物资总是不到。你们走后,有人在玓安街上发现了芜阳流民的尸体。闹到了官府,皇上就派我跟着去看看。”裴素不知从哪冒出来,大大咧咧的坐到了凌卿身旁。
这话说的半真半假,芜阳靠近风尧国,就是派遣官员也轮不到裴素。“你们走的可真慢啊,我比你们后来的都赶上了这里。”
白念蘅抢走了他准备伸手的那盘春卷:“关你什么事?”
“呀,你能看见了?不错,这样看着舒服多了。”裴素把手移到了凌卿面前的百合糕。
“啪!”
一筷子抽了上去,裴素的惨叫声响彻整个客栈。“啊!”
“不带你这样的,有了小美人忘了兄弟,你以前可是连皇上赐的玉如意都会给我的!我现在就吃你一顿早膳,你就这样对我?”
早膳伴随着裴素的鬼哭狼嚎,把周围的人都引了过来。
“大家看看这个贵公子啊,这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现在娶了媳妇,都不让他哥上桌吃饭了。别看他长这样文静,心可比芝麻还黑啊!哎呦!”
白念蘅一朵莲蓬砸上了那丢人现眼的东西,使唤着凌卿把其他零嘴带上,匆匆跑出了众人的视线。
“喂!”
裴素被他们甩在身后,白念蘅看着凌卿,开口道:“珣昌人想除去玓安,是为了讨好云舟。你帮着太后,又图什么?”这话本不应该由她来说,基于立场,她的父亲是玓安人,而现在她又以云舟郡主的身份返回母亲的国度。
她站在那边都可以有足够的理由让她在另一方国度立足,凌卿呢?他图什么?虽然两人成了亲,可白念蘅并不会觉得他可以为了什么夫妻表面的和睦去帮助敌国来毁掉玓安。
崇昭帝继位十几载,早年的励精图治固然让人欣慰。现在座下无人让他对权力有了病态的追求,太后不紧不慢的将春江阁收入囊中,控制着玓安国土上忠诚的信徒。凌卿没有任何缘由站在玓安的反面,即使事后凌家会遭到沉重的打击。他依然有办法保全凌王府,如果他想,他甚至可以另立新王。
春江阁助人实现愿望的本事,让玓安的百姓像信神一样的虔诚的臣服于她们。太后一手打造出来的神女,又为什么执着于那盏灯呢?拱手相让的那颗玲珑珠都在向她们说明:一切都是假的。崇昭帝是真的把希望寄托在了那盏灯的身上,他真的认为白念蘅能把灯带回来。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白念蘅高看了他,他从不想拘束在皇宫之中。“心之所向,愿汝知矣。”最后一句声音很低,凌卿没有让她听见打算。
“我的母妃一生都没有出过玓安,她从小就被教导克己守礼,是为了来日成为王妃。她那么痛苦又不得不操持着家务,我的父王从来没有限制过她什么,可是他不懂她。她曾跟我说过,如果我成了亲娶了心爱的人,一定要远离皇家,带她走出玓安看看,是不是远方会有不一样的喧嚣闹市和春意满园。
凌王府里只有日渐阑珊的灯火,外界都说她死于难产。那是因为崇昭帝看不得她再生下一个儿子,他怕有朝一日群臣逼宫,而我会是他的继承人。他在我母妃临产时下了药,她生下这个孩子一定会血崩而亡。最坏的结果是一尸两命,可是接生的人是太后找来的,她们生剖了她的肚子,把我二弟取了出来。
她走后下人整理的遗物里有一张手帕,上面绣着:愿生生世世,再不生帝王家。我的父王没有那个胆子报复皇家,那时候我就发誓,我一定会推翻玓安,带她走出她痛苦一生的地方。”
“阿蘅,你想和我去远处看看吗?”
凌王妃温和端庄,和夏韫在一起,她倒更像白念蘅的母亲。“白家险恶,玓安诡谲,吾又忍将战其中哉?”
青衣公子向她伸出手,“凌怀亭,我帮你。”白念蘅上前一步,搭上手被他带进怀里。
“我也想她了。”白念蘅有些落寞。夏韫对她和白深不像凌王妃细致亲切,比起将他们当做孩子,照顾她们更像是一种任务。
夏韫喜欢过白卓吗?如果不喜欢,那为这个多情的人生下两个孩子,她又怎么想?毒是她亲手下的,现在想来,一切都有迹可循了。夏韫为什么执着的让她练琴,玲珑珠是她的东西为什么不直接交给他们?
外人都知道的事情,她和白深作为她的孩子却一窍不知。他们像是她的棋子,一步一步走入她设好的棋局。
解毒的黑衣人不知在云舟是何等身份,她的言辞中带着精简利落,对夏韫的态度更是尊敬有加。春江阁起源于夏韫,也是从她那儿听来的。
夏韫出嫁玓安是云舟先王的安排,两国关系没有需要用到长公主和亲的地步,但夏韫就这么嫁了过去。春江阁最初也只是流民所,根本没有什么实现愿望的本事。
后来夏韫收留的流民越来越多,这些逃荒、躲灾的人大多都来自玓安,他们在这个对他们释放善意的人前哭诉衷肠,称她为活菩萨。被她帮助过的人私下组织起了活动,决定去帮助更多像他们一样的人,拉拢势力组织起义推翻玓安皇室的政权是他们最初的目的。
夏韫阻止了他们,她向他们承诺她会给他们一个太平盛世。而后便有了春江阁的存在,起先他们只是帮助贫困的百姓和濒死的难民。越来越多的开始人推崇他们,夏韫又制止了他们。过于庞大的势力引起了皇室的注意,她恳求那些受过她恩惠的人,去帮她传出春江阁能实现愿望的消息。
年复一年的积累,春江阁在王孙贵族中也有了声望。可是他们怎么会像平民一样好糊弄呢?百姓所求不过吃饱穿暖,安定度过余生。贵族们求着王权富贵,仕途顺利。
第一个前来许愿的一位世家的公子,家里给他安排了门当户对的婚事。可是世家公子有了心爱的人,是典当铺店主的女儿,求得一个安稳的洞房花烛夜。夏韫连夜给那位门当户对的姑娘找了个情郎,两人连夜私奔搅黄了公子家里安排的婚事。姑娘私奔前又对公子的父母一顿好言相劝,让公子顺顺利利的迎娶了心上人。
第二个来求取的是位贵族的少爷,他求的是金榜题名能为家族争光。于是夏韫悄悄在外透露了些消息,今年的的主考官贪财好色,追名逐利。贵族少爷的家人应声而去,意料之中的是那年笔试“人才”济济,少有落榜。
有了前两次的成功,贵族中不少人都有来试探。有些事情可以办到,有些则难如登天。做不到的事情他们就会告诉来者有一盏可以实现愿望的灯,他们帮助人实现了愿望,相应收取的报酬也不容小觑。
比如前面与贵族少爷一同提名的人,最后因为主考官受贿,一众人纷纷下狱。背后当然少不了夏韫的操控,然而有些却脱离她的控制。
珣昌人找了上来,他们与夏韫交谈商讨最后起了争执。珣昌人实现目的不择手段,与夏韫当初的承诺背道而驰。被扫地出门的珣昌人借着春江阁的名义,行另一种方式。在春江阁无法实现愿望,在他们那里可以。憎恨、厌恶、杀戮席卷而来,这是他们实现愿望的代价。
最初那群被夏韫帮助过的人已经不会相信她的承诺,他们把她赶出了这个由她一手建立起的地方。她回到了白家,在两个孩子间周转。
她在白家时常能听见外面寻找那盏灯的血雨腥风,一面应付着白卓带回来的女人,一面和云舟的父皇保持着联系。凭借着长公主的身份,白卓不敢对她怎么样。她还要感谢他带回来的那个女人,进了柴房,她就能光明正大的去思考怎么解决玓安的问题了。
就在她即将要答应珣昌人的提议时,白念蘅误打误撞发现了她与云舟的通信。只是她还小,不会去理解信上的意思。可夏韫不这么觉得,她对这两个孩子很难做到一个母亲的责任。她不爱白卓,白卓只是她的牺牲品。这两个孩子是绊住她的累赘,让她只能待在白家。
你要是没看见那些该多好啊。夏韫看着白念蘅那双和她相似的眼睛,那里面还带着涉世未深懵懂无知。对不起,我的孩子,我并不爱你,可我也下不去手,夏韫痛苦着挣扎着。
她向云舟的父皇讨了一种毒药,服用的初期会渐渐模糊掉记忆,毒素流经血液会使人失明,后期失去五感却不会死亡。这是她的孩子,她却比对任何人都要残忍。她不忍她的孩子死亡,又要要求她忘掉所见之事。
毒药迟迟未能下手,她开始尝试去做一个母亲。去模仿凌王妃的闲情雅趣,附庸风雅搬的准备教白念蘅弹琴。箜篌是云舟人喜爱的乐器,区别与玓安乐色的激扬高亢。私心里她希望等到玓安亡国之时,她的孩子可以作为云舟人返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