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以书醒来时,周围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四肢没有受到任何限制,她可以自由的活动。
脑袋里一闪而过的是漫天火舌飞舞,温家被烧成了一片红色。起火的时间是夜晚,她刚和温锦吵过架被赶出了书房,正欲跳上墙去外头寻个清净,便听到从后厨传来的声音:“走水了!快来人,救火!”
众人拎着水桶忙着去那边灭火,没注意到后面烧起来的书房和寝卧。站在墙上的温以书回头,火势蔓延的速度很快,木制案台烧焦了的味道扑面而来。她看到仆人们争相逃窜,顾不上什么礼仪尊卑,优柔寡断的温以晗在火海里茫然无措。
“以书!温以书!”顾伊人从书房里跑出来疯了似的找着她。
“姨娘!我好着嘞,以晗还没出来!”温以书高高的一边回应着,一边奔向火海里的温以晗。
看到她,温以晗慌得退了几步冲着她摇头,叫她不要过来。来到温以晗身边,温以书抓住她的手腕,躲避着坠落的房梁向前跑去。快到出口时,前方的路被火焰吞噬。
下一刻,温以晗用力抱紧了她,漫天坠落的火星烧在了温以晗的手,平时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她被烧着的时候一声不吭。两人抱着在地上滚了几圈,胳膊上的火灭掉后,是连着衣服的模糊血肉。
温以书将她背起来,在回应了顾伊人后,她看见有人从外面来将姨娘接走。这火烧的很大,止不住的话会殃及无辜。跑了许久,温以书也有些精疲力尽。
应该是有人来灭火了吧,火光中,隐隐约约的有一台轿子停在了门口。一个穿着橙红色罗裙的少女向她们走了过来,汗水模糊了温以书的眼睛,明明没下雨,那名少女手里却抱着把蓝色的伞。走到她们面前,一阵香气扑鼻,两人都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眼时,温以书感到手脚一阵疲软。黑暗中,她扶着墙起身,摸到粗粝的墙面还有些惊讶,她莫怕不是在牢里?
除去脚下踩着干草发出的声音,四周还有水在滴答滴答的响。原先在火里被汗湿的衣服,干了后有些潮意的贴在身上,很不舒服。“有人吗?”她在黑暗里叫了一声。
温以书撇撇嘴,空荡回声向她证明,她真的在牢里。即使现在她也不打算委屈自己,来到牢房的门前,原以为会是几把锁拴着一推就叮铃咣当的响,结果门轻轻的开了。
“……”这就不是她越狱了!
锁门已经潦草到这种程度了吗?!还是根本就没打算管她?
出了牢房,没走几步就有了烛火。借着微弱的光,她看到了其他被关在这里的人,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白文淮?你怎么在这儿?”
不错,关着的正是孙家那位小儿子,而在另一边则是孙氏夫妻。她停在孙老幺的廊坊外面,细细打量了几眼,这好像并不是白家的那位少爷。
与其他关着的犯人相比,温以书还算得上体面干净,衣服也是上好的绸缎。而眼前这位长着同白文淮一样面庞的人,身上的衣服不知道打了多少补丁。蓬头垢面臭的让人难以想象,躺在地上活像一个地痞流氓。
那人当然没有理她,见温以书还不走,啐了口吐沫:“谁?你叫我?”
语气也不像,可能真的认错人了?白悦兰上次在凌王府宴席上的事情,最后是靠着她那能说会道的弟弟白文淮安抚了沈家的那位。若非如此,温以书也不会注意到现在的这个少年。
年龄和模样真的是非常相似,温以书不再理会那个流氓,转身要离开时又被叫住了。
“小姐,你等等……”沧桑呕哑的主人是隔壁的那对夫妻。
孙氏夫妻刚刚见到她认识自己的孩子,看着她来去自如想让她出去帮忙带个话。“你认识我儿……白公子,可不可以帮我们老两口带句话?”
温以书眯了眯眼:“哪位白公子?”
这个年纪能被关进牢里的普通百姓还是一家人,在玓安可不多见。刚才她一路从最深处走来,还看见不少前朝官员。这里不会是谁的私牢,只能是官府的地方。
只说是白公子又不知道名字的寻常夫妻,得罪了谁会被关在这里?普通人犯点小错吃喝嫖赌也不至于被关进官牢,将他们送到这儿的人就是冲着灭口的。可是为什么?
孙氏夫妻确实不知道他们在白家的那位儿子叫什么,见这位小姐面熟又猜她是哪户的富贵小姐,还是带着希望的开了口:“白家有一位公子,长得和我们旁边的那孩子很像,出去就说我们要见他!他不来的话就求求他帮帮忙放我们出去,我们生了他就是他的爹娘,他不能不管我们!”
“哈哈……”温以书笑出了声,她可不是什么好人会有多余的善心来帮他们。听了这话觉得不经费力还麻烦,她没有任何理由来帮助他们。
“温小姐,拜托了。”孙氏夫妻想起来了,他们放火的时候,这位小姐正在温家的书房里和温老爷争吵。
只一句话,就让温以书变了脸色:“你认识我?”这一句,语气可不太好。
“温小姐不想知道烧了你们家的幕后凶手是谁吗?”
温以书黑了脸,她也不是没脑子,怎么会想不到她们就是放火的人。醒过来也不知道过了几天,温家失火是近期才发生的,一直关在这里又没有看守的犯人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只能是他们被人威胁放了火,又被幕后凶手或者另有其人检举才被关了进来。
现在温以晗受了伤不知所踪,顾姨娘也不知道被什么人带了走。现在对着他们怎么也不会有好脸色,她挑了挑眉:“你就是不告诉我我也会查到,但你们会不会死可就不一定了?”
她不觉得这对夫妻会知道真正的主谋是谁,即使给出了答案也不会完全正确。她还急着去找人呢。“李夫人!是白家的那位李夫人叫我们烧了温家,再嫁祸给凌王妃的!”
凌王妃?白念蘅?温家的火烧起来前就听说过他们要出使云舟,时间一算这会儿也应该在半路上了。已经出了玓安,嫁祸给她对李氏有什么好处?
不对,不可能。李氏一介最高不过是白家夫人,怎么会有这么大胆子火烧温家?!温家曾有远房的庶女嫁入皇宫,想想崇昭帝早年的辛闻秘事,温家也能算得上皇亲?
白家风头正紧,温氏一倒,崇昭帝怎么会允许一家独大。凌王府被限制不许入朝像是被架空了权利,空有王爷的名号。沈国公陪同先帝征战,早年立下汗马功劳,稳坐忠臣一位。嫁祸,出使云舟……
谁要扳倒白家?不会是崇昭帝,云舟使臣现身玓安已经表明了有收复失地的打算。接回了本国的郡主又带走了贤文王,崇昭帝不会看不出云舟想做什么。敌国逼近的当下,怎么会先内斗?
牢房出口,温以书看见那个火光中向她们走来的少女。这次雨师夙左手抱着伞,右手提着那盏曾经向她展示过的灯站在那儿平静的注视着她。
“你醒得有点晚,你的姨娘和妹妹可急坏了。”路上雨师夙和她解释道,温家失火后,凶手先是传言是她放的火。她和太后恰巧路过救走了顾伊人和她们,回来的路上遇到官差办案,要拿温以书问审。
温以晗受着伤需要包扎,她们只能先把她交出去。“你姨娘还挺疼你,你要被带走她可一点都不同意。连她自己女儿……”
大理寺来人时,顾伊人说什么都不让他们把温以书带走。温以晗的胳膊一直在流血,不好止血。可顾伊人一眼都没有多看,关心的话也没说一句,路上只顾护着温以书了。
“最后,太后看不下去了,才迫不得已把你交出去的。”没等温以书醒过来,就又有人将纵火犯抓了起来。她刚接到通知下来带温以书回去,刚好她就醒了。
寰明灯被点燃后,除了灯壁上映照出的影子栩栩如生,似乎和普通的灯没有什么两样。“到了。”
雨师夙吹了灯,温以书抬眼就看见顾伊人和太后坐在春江阁里聊笑。春江阁,皇太后……温以书屏住了呼吸。她不敢在去细想她们要做什么,只一瞬间,她就知道放火的人是谁了。
看见她们,前面的疑惑豁然开朗。太后姓雨师啊!珣昌脱离云舟后,四大家族各自圈地林立。虽说分族而立,却共同维护着珣昌这个国家。四大家族之首就是雨师一家,先帝娶雨师蓉做皇后时正是为了她的家族势力啊!她庞大的家族才让先帝多年稳坐钓鱼台。
虽然早就知道姨娘姓顾,却忘了顾伊人一族的顾家也是珣昌顾家的一脉。温锦灭了顾家旁支的一脉,顾伊人的妹妹也死在他手上,这也正是顾伊人待她比温以晗要好的原因,顾伊人怎么可能放过温锦。
“书丫头看着都没休息好,你跟晗丫头关系好,这几天不见她念你念的紧。现在你们可是能团聚了,要不要去陪陪她?”太后莞尔。
顾伊人拉过温以书细细打量,恨不得在她身上盯出洞,冷笑道:“不用管她,你要有什么问题我绝对饶不了他们。”
“不,不,我没事。”被顾伊人这么一说,她越发觉得对不起温以晗了,“她胳膊怎么样了?我还是去看看她好了,省的她胡思乱想。”
雨师夙点了点头,将寰明灯放在了两人中间,她则带温以书去看望温以晗。
温以书一走,太后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你这丫头倒是伶俐,看着倒是个讨喜的。”
顾伊人:“尘埃落定后,她们就是珣昌人,也不会在姓温。”
太后:“凌旗还在试探云舟的那丫头,前几日芜阳又出了事。那边近几年常常闹水灾,今年入夏又淹了几条街,死的人倒不少。风尧送来的那个质子最近也不太安分,硬是要跟着凌旗派过去治水官,差不多现在他们已经遇上了吧。”
芜阳曾被风尧国占领过一段时间,用来威胁崇昭帝换取那个青鸟衍枝的女婴。他们将那个女婴视为神灵的宠儿,被这一激将,崇昭帝也放过了那个孩子。风尧国要不到人又占着别人的领地,没过多久又把芜阳送了回来。
顾伊人:“裴素?风尧想干什么?他们不是从来不掺和别的国事,现在又来找那个孩子?还是也想把他们的质子接回去?”
风尧国当年占地寻女婴的故事成了所有人饭后闲谈的笑话,无论见到哪个风尧人谁都要上去问两句:“寻女婴否?”
本来就没有过什么神女降世,那女婴确实是雨师家的孩子。所谓的青鸟也不过是雨师家里养的小宠,梅枝则是院内修剪的杂枝被孩子恰巧捡来放到了窗台。雨师蓉当年不过是想从本家抱一个孩子带在身边养着,等到有用的时候能将崇昭帝也困在网里。
添油加醋的描述,再加上云舟正好兴起的春江阁。一番推波助澜下,崇昭帝半信半疑的接受了这个说法。雨师蓉抱回来的那个女婴确实死于高烧,那是雨师家一个没人要庶出孩子。只有一件事是不对的,她不是在芜阳遇见的珣昌国师。
雨师蓉回家时珣昌就有过攻进玓安的打算,那名女童是国师培养的后生,在雨师蓉返程时就交给了她。女婴变女童想也是不可能的事,崇昭帝查的仔细却也抵不过两国的玩弄。甚至风尧的进攻也是为了配合珣昌的计划。
那个孩子顺理成章的留在了宫里,承了雨师一族的姓,在太后身边待了十几年。
屋外,
温以书站在门口踌躇不决,雨师夙抱着伞嘲笑她:“有什么不敢的?她等了你这么久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恨你?”
“你不是说她伤的很重吗?她本来也就只会写写文章,现在伤了胳膊,连笔都拿不起来怎么办?顾姨娘真的一点也不在乎她吗?这可是她……”亲生的孩子啊。
“姐姐?”温以书的话没说完,温以晗就从里面开了门。“怎么不进来?”
眼前的女孩温婉可人,娇小的身躯披着粉红色的外裳,见到温以书时眼睛亮了亮,笑起来眉眼弯弯,与姐姐的大大咧咧不同,高兴表现在脸上也只是抿着嘴角,笑不露齿。
两人跟着进了屋,温以书瞪了雨师夙一眼:“你不是说很严重吗?”
“是很严重,大夫说以后都不能拿笔了啊。”
“你怎么还在她面前提?!”
温以晗对她俩笑的让温以书都忘了她胳膊上可怖的伤:“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你。以后有什么事你都可以找我,我能做到的一定竭尽全力。”
她心疼这个妹妹啊,从小因为不合时宜的出生从小没体会过爹娘的疼爱。顾姨娘为了补偿自己,几乎把所有的关注都给了自己,多一分都没有花费在这个妹妹身上。自己作为姐姐也没有尽到过责任,成日里给温锦添堵找事,而后拍拍屁股走人,连家中都不长留。
在温家要和沈家联姻前,她很少见到这个妹妹。小的时候被顾伊人关在屋子里不管不问,连府中的下人都可以随意欺负。制止过几次后,屡教不改的仆人被温以书一一辞退。长大了,温锦一直忙着算计给她找一个好人家,可以帮助自己提升官位的夫婿。她唯一见过的景色就是那一整座温家,及笄之前,温以晗甚至未出过后院。
现在一把火烧掉了禁锢她的地方,她终于可以自由的感受外面的世界。然而,也正是这一把火让她的手再也无法提笔。先前她读过温以晗的文章,里面的书卷意是探花郎也少能比肩的存在。
“没关系,我没什么大事。”温以晗的脸色带着苍白,但眼睛里却不见难过。她想:要是你受伤了,我才更难过。
“我保证以后都不会再有什么能伤害到你。”温以书郑重的承诺着。
现在的她不知道,在后来的时间里,有人为她的这句承诺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