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昭自小便是神童。
十三岁中解元,接着一路扶摇直上,十八岁连中三元,皇帝钦点翰林院,青云直上,官至太子少傅。
都说帝王易变,有权贵陷害道叶昭状元郎的名号名不副实,是其父买通考官泄考题而得,圣上大怒,罢官抄家。是了,他早该想到的,太子少傅不过也只是一虚衔罢了,朝中风云莫测,帝王无情,用他时风光无限,不用则让他再也翻不了身。
他哑着声音,眼尾染红,一双眼像是被薄雾笼罩的明月一般。
我有些无措,下意识抓紧了他的衣袖:“郎君,你可知夫人在狱中同我说了什么?她问我相不相信郎君日后必有扶摇之日,我说相信。”
“你听见了吗?我说我相信。我相信你还有志气,我相信你有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能力,我相信你定会有东山再起的他日。”
风忽然吹过,槲叶沙沙作响。
他的声音裹挟在风中,却格外清晰。
“我听见了。”
大郎君忽忙了起来,我虽不知他究竟有何打算,但心中总是高兴的,至少,他现在还有志气,总比活着却像死了一般好。
日子像是从指缝中划过一般,不过转眼便过了三日,阿砚同我说想去见二郎君三郎君最后一面,我拒绝了,但我却主动去找了大郎君。
他脸色平静,淡淡地说:“你不必劝我,我是定要去的……”
我却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不,我正是准备唤郎君,该走了。”
他一言不发同我出了门,到了街首,围满了人,望着远远驶来的牢车,我只觉得心被人扯了去,满心担忧。
牢车上押了四个人,都被麻布蒙住了头,一个刽子手拿着刀,坐在牢车旁边的木板上,似乎是故意的,刚好到我们面前,便停了下来。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心中没来由地感到有些抵触,我明白,我无法亲眼看着夫人他们在我眼前死去,哪怕望不见他们的脸。
我都如此害怕了,那大郎君看到会是怎样?我想着,扯了扯他的衣袖:“郎君,不然我们还是回去……”
他望了我一眼,眼中满是悲戚,然后抬起手,轻轻捂住了我的眼,颤声道:「唯有如此,才能让我记住,他日必当奉还。」
我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
我只听见刀混着风声,听见血肉撕裂,听见滴答滴答地滴水声,听见周围人的吸气声与议论声。时间一下子过得很慢很慢,我能感受到捂在我眼上的手在颤抖,不经意间碰到我的睫毛,我透过颤抖的指缝,看见一片红色,下一刻,我感到有东西落到了我的脸上,我伸手去擦,却被抓住了手腕:“别擦,是血……越擦越脏……”
他说完这句,便没再说任何话,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终于,车轮声响起,周围人的议论声渐渐消散,眼上的手放了下来。
下一刻,我就被拥入了一个怀抱中,我只看见大郎君青色的衣襟,他仍在颤抖,我不知我是否该回抱他,他用了力,似乎要把我嵌进身体里,声音裹着风声:“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嘴笨,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只这样默默让他抱着,不一会儿他松了力气,我总算望见他现在的样子。
那双桃花眼红得彻底。
他低头同我道歉:“对不住,刚才冒犯你了……”
我摇头,伸手擦了脸上的那滴血:“我们回去罢。”
他一言不发同我并排走着,血染红了夕阳,街首的小孩正靠着门槛咿咿呀呀地唱着首诗,被风声带了很远很远。
“桃生露井上,李树生桃旁……”
“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
“树木身相代,兄弟还相忘。”
大郎君开始常出门,回来得也极晚,我房间离院子近,有时他半夜归家时发出点响动,总是会把我吵醒,我掌灯出房门,他见我醒了,有些愧疚:“对不住,把你吵醒了。”
我去厨房给他热饭菜端来,打了个哈欠:“郎君晚上可用过饭菜?我给你留了点。”
他笑了笑,没接过碗筷:“多谢,日后不必如此,我在外面吃过了,不必管我。”
“这么晚了,郎君吃点吧,况且天气热,不吃就只能倒掉了,怪可惜的。”
他听话地接过碗筷,坐在桌前吃起来。
一时间,我竟觉得他有些像之前府中流窜的那只白猫,也是这样,乖乖地在我面前吃着东西,毛绒绒的。
这般想着,我笑了出来,大郎君偏头望向我:“在笑什么?”
“郎君像极了府中的猫。”
我一时口快,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说出口后才觉得不妥,哪能说郎君像猫呢?
谁知他竟也低声笑了出来:“你倒是第一个说我像猫的,真的像么?”
说着,一双桃花眼与我对视,真是像极了那只猫在雪夜中踏雪寻梅的样子。
我没料到他这般回答,又觉得他会这般回答,他一向是极其温和的,不会因为我一句玩笑话生气。
我不知哪里来的胆子,笑着回他:“真的像,没骗郎君。”
他也跟着笑,笑着笑着,突然就说:“晚照,谢谢你。”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名字,明明已经听过无数次这两个字,在他口中唤出,却好似晚风拂过寺庙檐角上铃响般动听,他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声音缓了点:“我能这般叫你吗?”
“可……可以。”我突然觉得舌头有些打结,心也不知什么时候跳得快了起来。
“从明日开始,我要外出一段时间。”他放下碗筷,低声道。
“好。”我没有多问,郎君自有他的安排与打算吧,我问了他或许也不会说。
他却盯着我:“你不问我什么?”
我有些疑惑:“问什么?”
他眼中似闪过几丝恼意:“罢了,不问便是了。”
我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乖乖点头,他却更恼了:“你当真不问么?”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气我没过问他,有些不知所措,只好问:“郎君,你生气了?”
他偏头:“并未。”
我松了口气,郎君这么温和的人,怎么可能就这样生气呢?
他又看着我,我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望着他的眼睛,一根一根地数他的眼睫毛,并不言语,谁知他似是被气笑一般:“说声保重总可以罢?”
我张了张口,想说又不是见不到了,转眼一想万一当真是见不到了呢?于是我开口:“那郎君保重。”
“真是个榆木脑袋。”他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第二日我起床时大郎君已经走了,阿砚也早早起了,还和郎君告了别,不过是郎君主动来找了阿砚。
“大郎君只说他近日不会回来了,让阿姐和我保重,哦对了,还问我要了两本书走。”
我有些疑惑,他要书是为何,阿砚同我说是我上次买的那两本。
我有些想笑,原来大郎君有时候,也挺幼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