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醉剂过量是违背动物实验的伦理原则的，”加娜利师姐抓着尾巴把小鼠从麻醉机里拽出来，“下次一定要注意，严重的话会被取消实验资格。”

    “对不起师姐，”我抓了抓头发，“这几只体重太轻了，好像有点不耐受。”

    加娜利叹了口气：“没事的，下次记住就行。吃饭去吧。”

    我脱了实验服挂在门口，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准备坐电梯下楼。加娜利是实验室的直博生，但是真要算起来也就比我高一届，虽然平时为人温和，在做研究这方面实在是有些过于兢兢业业了。

    还好我不介意，反正总比在组会上挨老板的骂要好。

    走到楼底下的时候，我看见玛希斜靠在实验楼的外墙上玩手机，见到我出来，他条件反射地抬手看了一眼表。他今天穿了一条黑色的长风衣，一身的黑色衬得他海蓝色的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唉，真羡慕他们安逸的工作环境，至少不用每天泡在化学试剂的气味里。

    他向我伸出一只手：“走吧。”

    我愉快地挽过他的手臂，至少现在又可以拥有令人放松的午餐时间。

    吃饭的时候他用餐叉卷起碗里的面，若有所思地盯着手机屏幕。他总是喜欢在吃午饭的时候思考上午遗留的问题。

    “吃饭的时候玩手机会消化不良。”我伸手从他碗里叉出来一块番茄。

    他抬头看看我，眨了眨眼睛，一看就是还没有从刚刚的问题里回过神来。

    我不由得想起我们刚刚认识的时候。第一次见他是在大二的苏尔拉克哲学思想课（S大必修公共课之一），课堂汇报的分组是老师在名单里随便划的。前一天晚上看综艺看到凌晨，等我从大教室的后排一觉睡醒，已经被同班同学拉进了分组的小群。

    在座的各位如果上过大学的话，基本也能猜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收集资料的几位在复制黏贴了浏览器第一页的几段苏尔拉克热搜新闻之后就消失无踪了，从此群里再也没有一个人发言。

    我暗自庆幸当时给自己揽了汇报人的活，反正他们只要把演示文稿交上来，大不了我上去大声朗诵。

    距离汇报还剩一天时候的中午，玛希加上了我的社交软件账号，问我需不需要大致的大纲。

    我当时对这个人没什么印象，他用的是那种看不出任何意义的黑色意识流头像，id是MMA，没错，他自己名字的缩写。我随手翻了一下课程名单，物理系二班的学生，难怪没在别的课见过他的名字。

    象征性地聊了几句，我发现他因为等不到那几个不靠谱组员的回音，自己去图书馆借了两本哲学书把资料理完了。

    我大为敬佩，回复道：“辛苦了，我出来和你一起写？你喝咖啡吗，我请你。”

    本身是带着对组员们的一身怨气来到的咖啡店，都怪他长得实在太有魅惑性，那天下午我都忘记要和他讲组员的小话。

    正值夏日，店里的冷气开得很足，他穿了一条短袖，往肩膀上披了一条黑色薄外套，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屏幕。他算是我见过的很会保养头发的类型，自然卷的头发被他随意地扎了一把，倒也不失优雅。

    听到开门的声音，他目光移向我，抬起一只手示意了一下。

    他的眼睛像莫塔克海。我从来没有去过海边，但看见他我就想起海，那种阳光之下波光粼粼的、风平浪静却暗潮汹涌的海。

    我坚持要请他喝一杯，他也没和我客气：“谢谢，我要黑咖啡全糖。”

    我在心里暗骂了一句他的猎奇口味。

    拿了咖啡之后，我拉了椅子坐到他边上。玛希不愧是理学院纯粹的理科生，虽然他对那些苏尔拉克黄金时代哲学理论的理解让人难以直视，但他确实懂得怎么把大批量的资料梳理得井井有条。

    我抢过他的键盘，花了点时间修改了理论背景部分。这期间他一直捧着咖啡安静地看着我，看得倦了就从桌上堆着的书里抽出一本天文学理论，在我旁边若无其事地翻起来。

    他做幻灯片的风格像他本人一样，干净、简洁、棱角分明。做到整合的时候我偷偷扫了他一眼，他正专注地看着手上的书页。他的睫毛很长，从他的侧脸看过去的话，那双眼睛简直不该长在人类的脸上。

    “怎么了？”他没抬头，唐突地出声问道。

    他的动静实实在在吓了我一大跳，我慌张地把电脑屏幕转向他，搬出那套冠冕堂皇的理由：“改完了，你看看行不？”

    “你是汇报人，”他淡淡地说，“你决定就好。”

    于是我把屏幕转回来，开始设置幻灯片页码和切换动画，同时漫不经心地问他：“你们专业很忙吗？”

    他翻书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还好。”

    “那——”我滑动了一下鼠标，“我能请你吃晚饭吗？”

    他把书签夹到他看的那一页，然后合上了书扔在桌上，探头来看电脑屏幕：“你来不及的话，我晚上做完了发你。”

    “嗯？”我按下保存键，关掉电脑还给他，“不是，我随便问问的，我已经做完了。”

    他看了一眼表。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晚饭的点，不过S城夏日的白天很长，就算已经临近日暮时分，太阳此刻依然高悬在半空。

    “你不用请我。”他站起身来，把电脑和书塞回包里，走出两步之后又回头看我，“走吗？”

    “你在想什么？”他温和的声音把我从记忆中拉回现实，我的目光重新聚焦回来，依然落在他那双动人的眼底。

    “呃，没啊，你在看什么？”我收回了目光，开始埋头吃碗里的蔬菜。

    “一道概率题。”他按灭了手机屏幕，“还有你昨天问我的题，要听吗？”

    “真不下饭。”我拿叉子的尖尖指着他。

    他毫不在意地开始给我分析起统计题，刚听了个开头我就走神了，眼神又不自觉地落到他身上去。

    “……你在听吗？”在模糊地听到了“分部积分”“随机抽样”和“置信区间”几个词之后，我听到他问我。

    我在听吗？谁会在和别人吃饭的时候聊数理统计题啊！

    “你真好看。”我用手托住下巴，真诚地看着他的眼睛。

    他愣了一下，无意识地侧过脸去避过我的目光。

    我看到他泛红的耳尖，心情大好。

    吃过饭之后我们沿着河边一路绕行。得益于毗邻市中心的区位，S大的主校区实际上占地并不大。我惦记着下午的细胞实验，两眼一睁就要往实验楼跑。

    “你要去哪？”玛希不紧不慢地跟在我身后，话里话外透露出一丝对生物课题组的不满，“现在是午休时间。”

    我抓起一只袖子凑到他脸上：“猜猜是什么味？”

    他肉眼可见的不想搭理我，往后退了一步躲开。

    “猜对了，是小鼠！”我把两只手背到身后，“师姐等着我去帮忙做切片呢。”

    “……好吧，我送你过去。”他第无数次向我的排班表妥协。

    “我今天晚上没实验——”我横着两步跨过去贴到他边上。

    “那你想吃什么？”他问。

    “什么都可以吗？”我在脑子里飞速地盘点了一遍S大周边的餐厅，“那我要去市中心吃。”

    “行，”他伸手帮我把埋在外套里的长发理出来，“我晚上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