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纳塔说完那句话之后巴基也不说话了，他关上冰箱的冷冻层后又开始整理蔬菜水果，山姆看到他买了草莓和橙子，巴基没有打开保鲜盒，他直接把它们塞进了冰箱的冷藏，接着是苦苣和生菜那样的绿叶菜——足有好几把，像不合时宜的绿色捧花，然后是两盒草莓牛奶巧克力和一盒看起来像黑巧的东西——这时候巴基停住了。他拎着袋子深深吸气又长长吐气，像是试图平复自己，但没几下后他的呼吸就变得更加急促，山姆看到他用劲吸气，整个人几乎都有点颤抖，可他喘不出气——“巴克。”山姆小声说，他试图走过去，但巴基跟他摇头，山姆看到小水滴从巴基的下巴颏上掉下来。那不是汗，他知道的。他又叫了一声：“巴克。我——”他没说完，巴基就把手里的袋子扔在了地上，他重重摔上了冰箱的门，接着又像发泄似的拎起另一个袋子，把里面的东西统统倒出来。山姆沉默着看他低头喘气，过了两秒，巴基转身要往外走。山姆没法现在放任他一个人出去乱走——会出事的，哪怕他是个超级士兵，但沃克就是个例子——会出事的。而他不能让巴基出事。即便这意味着他需要离开灯塔。

    临走时，他匆匆扫了一眼地上的一片狼藉，他看到了笔记本，拍纸本，一个涂鸦册，几包口味不同的薯片，一袋头绳，几双袜子以及两盒避孕套。似乎还有什么压在薯片包装下面，山姆没蹲下去翻，他更着急巴基的事。他大步向外走，路过隔间时，他觉得自己隐约听到了嗡鸣和哭泣的声音。天啊，他想——他又想起地上的避孕套和头绳——这都叫什么事。接着他走出了灯塔。

    巴基走得很快，山姆跑了一小截才在海边追上他的脚步。他没有离海很近，也不像是要往公路边走，山姆又大声叫他：“巴基！等等我！”巴基没回头，但放慢了脚步，他站住停了一会，山姆快步走过去，离巴基还有五步距离时，巴基又开始走。

    “你打算去哪儿？”山姆问。

    巴基回头看了眼他，他的眼眶红红的，眼睛很湿，但他的脸像石头似的没表情。山姆听到他近乎冷漠地说：“我不会离开她的。”

    “我没打算按她说的做。”山姆说，他冲巴基伸手，巴基躲开了，于是山姆又用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我也有心，巴克，你觉得我会伤害你吗？你觉得我愿意吗？”

    巴基没说话。他又回过头去走，走了几步后越走越慢，山姆在背后看到他肩膀发抖，一耸一耸的，又走了三四步，他腿一软跪在地上了。山姆跑过去一把扶住他，巴基靠着他，紧紧依偎着他，山姆甚至觉得巴基抓得他有点疼，但他不觉得现在应该说这个。他搂着巴基，一下一下摸巴基的后背，过了好一阵他才听到巴基模模糊糊地咕哝着什么，他凑近巴基的嘴，小声问他：“你想说什么？说慢点，巴克，我俄语不好。”

    “我没说俄语，傻蛋。”巴基边哭边说。

    “好吧，我是傻蛋。”山姆说，“那你在说什么？”

    “我在叫你的名字。”巴基说。他依然抽噎着，眼泪和冷汗打湿了他的脸，又把靠近脸颊的头发粘在他脸上。山姆用手给他理了理，接着小声说：“我就在这呢，巴克，我哪都不去。”

    “我知道。”巴基说，“我不是在伤心这个，你这个傻蛋，我知道你不会走。”说到这里，他又开始浑身哆嗦着痛哭，山姆听到他像是受伤的动物似的呻吟，他紧紧抱着山姆摇头，含混不清地说我不想走，我不想走。我不想离开。别离开我，别让我一个人——不要一个人——不要、不要、不要——他仿佛谵妄般颤抖着重复，山姆几乎以为他要像在瓦坎达治疗电击洗脑后遗症时一样发作癫痫，我得让他“着陆”，山姆想。这样会出问题的。他紧紧搂着巴基，用上自己最大的力气去握巴基完好的右手，然后问他说：“你能感觉到我吗？巴克？我在握你的手臂，你能感觉到吗？”

    巴基还是喃喃着不要，山姆又转而握住了巴基的手，他用拇指死命按巴基的手心，按了几秒后又放轻力气，用指腹柔柔地在巴基的掌骨上画圈。“你能感觉到我吗，巴克？”山姆又问，他交替着做了几次后，巴基反手握住了他的手。他哽咽着小声说：“你弄疼我了……”

    “抱歉。”山姆说，“我们轻轻握着手好吗？”

    巴基跟他点了点头。

    山姆于是跟他手掌紧紧贴着握在一起，过了几秒，他又把手指挤进巴基的指缝里。“你能感觉到我的手吗？”他问。

    巴基还是没说话，就只是沉默着点头。

    “我的手是什么感觉的？”山姆轻声问，“随便描述一下就好。”

    巴基盯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看，过了好一阵才说：“软的，热的。”

    “很好。”山姆说，“那你觉得其他地方冷吗？”

    “好像有点……”巴基迟疑着说，他茫然地抬头四下回顾，接着又缩进山姆怀里。“我觉得有点冷。”他说，山姆看得出他在费劲地思考，努力找出合适的字句来描述自己的感受——拜九头蛇所赐，巴基太激动的时候语言系统就会很混乱。他磕磕巴巴地说：“我出了很多汗，海边风很大。”

    山姆跟他点点头，又把他搂紧一点。“是的，你衣服都湿透了，凉飕飕的。你要穿我的夹克吗？”

    “你会冷的。”巴基小声说。

    “我可是健身佬。”山姆耸耸肩，故意得意洋洋地说。

    过了几秒，巴基跟他轻轻点头。“我想穿你的外套。”他小声说，“我很冷……等下你可以继续抱着我吗？”

    “当然可以了。”山姆和他柔声说。他脱下自己带来的夹克，动作轻柔地帮着巴基穿上它，接着他又抱住巴基拍了拍。“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巴基又点了点头。他轻轻闻了一下衣服，小声问山姆：“你换须后水了？”

    “啊，”山姆应了一声，“我之前被雷纳塔耽搁在葡萄牙了。她的助手把我在酒店里关了两天，雷纳塔一开始没让我带行李，所以我用的是酒店送的东西。”

    巴基轻轻叹了口气，又闻了闻山姆脱给他的夹克。“四天前这里出事了。”他小声说，“我不知道是什么事，只听到了类似于暴风雨的动静……但又不完全是自然的声音……你能理解吗？是种……很恐怖的动静……”他倒抽了口气，停了几秒才又说：“伊索尔达让我待在灯塔里不要出去……她也没出去，她和我待在一起，但我知道她在处理一些东西……我有那种感觉……”

    “她和我说了。”山姆说，“没说具体的情况，但时间线跟你的说法对得上……”他忽然停住了。

    “你想问什么？”巴基小声说。

    山姆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张口结舌了一阵才无力地说：“你——那些东西——就，倒在地上之后，我看到你买了避孕套。”

    “我爱她。”巴基像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没发生奇怪的事，就只是我们睡觉而已。她没法强迫我戴套，不是吗？”

    “那么你们……”山姆试探着说。

    “我们？”巴基反问。

    山姆用手比了个模糊的手势：“你们——我也不知道，我脑子也很乱。我没想到会这样。”

    巴基盯着他看了一会，语气平板地说：“我也爱你的，塞缪尔。就像之前一样。我也想跟你睡觉的。”他停了一下，又补充说：“就像伊索尔达也喜欢你，想跟你睡觉一样。”

    山姆说不出话了。他觉得自己脑子完全不转了。

    巴基依然盯着他，忽然他嘴角抽动着笑了笑。“史蒂夫死前她跟我卟啦卟啦说了一堆关于多元成家的话，我后来又告诉了你，但你根本没想过吧。”

    山姆张了张嘴，有些无力地说：“这……有点多……我不能——我不知道——”

    “你喜欢她吗？”巴基问，“我知道你一直喜欢我。”他用机械手在虚空中随便点了点，像指明什么似的说：“那种浪漫的喜欢。你会盯着我看，我有感觉。”

    “抱歉。”山姆跟他小声咕哝着道歉。“那对你困扰吗？”

    “我说了我喜欢你的。”巴基强调说，“只是我之前也没想好——毕竟你是个路易斯安那黑人。”

    “嘿。”山姆叫了他一声，玩笑似的警告说：“我要说你地域歧视和种族歧视了。”

    巴基耸耸肩，无赖一样说：“我是个二零后布鲁克林老白男，原谅我一下吧——我不是歧视你，我只是担心会吓到你……毕竟我是冬日战士，我被洗脑过，我有一百零七岁——还有一只瓦坎达生产的机械臂。”

    “那是个很辣的机械臂。”山姆微笑着说，他用手摸摸自己的寸头跟巴基示意说：“那种机械扇叶开合着转动，金属手指穿过发丝——老天，很辣。”

    巴基跟着他笑了笑。“我就知道你用吹风机给我吹机械臂的时候肯定在想什么。”

    “很明显吗？”山姆小声问。

    “你很着迷。”巴基小声说，他依然微笑着，“我爱你和爱伊索尔达一样多，塞缪尔，你能理解吗？”

    山姆盯着他看了一会，有一阵他其实不确定巴基的绿眼睛里究竟是期待还是悲哀，或许二者皆有，又或许什么都没有——巴基只是在安静等待他回答。他犹豫了好久，思考着措辞，试图让他们之间不要产生更多的误会：“我其实一直都没仔细想过——我只是觉得我需要保护雷纳塔，我需要照顾你……但你说得没错，我是对你着迷的。我有意识到这个，只是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毕竟队友变情人也是一种奇怪的另类办公室恋情。”说到这里，他停住了，巴基没有出声，他依然静静地看着山姆思索自己的内心。又过了一阵，山姆才像是不确定似的说：“很奇怪，我似乎不介意和雷纳塔分享你，但如果是分享她……我或许会嫉妒你。”接着他又摇摇头纠正说：“不，不像是嫉妒，更像是一种过度保护……但也可能是嫉妒，因为你是个很好的人，长得也可爱招人喜欢……”他又想了一阵，最终挫败地摇摇头，用手搓着自己的脸低声说：“我不知道，巴基，我现在没法做判断。我只知道我不想按她说的那样直接带走你，让她彻底消失在我们的世界里……我和你一样不想被丢下。”

    “你想在灯塔里跟我们生活几天吗？”巴基轻声问他。“她不会走的，她正在偷看我们。”

    “你怎么知道？”

    “我有那种感觉。”说着，巴基跟他举了一下自己的机械臂，“九头蛇用宇宙魔方改造我之后，我就对她这种神秘生物有感觉了。”

    山姆注意到它似乎在发出微弱的蓝光。他忽然担心起来：“你还好吗，巴克？”他显得很犹豫，巴基和他都知道这是为什么。他跟山姆摇摇头：“情绪上很不好，但不会发生地下通道那样的事了……”说到这里，巴基的表情变得歉疚。“我很抱歉当时我不认识你了。”

    “别。”山姆轻轻扶住他的肩膀安慰他，“那不是你的错，你不是自愿被改造的，也不是自愿被影响的……那不是你的错。别为不是自己的错误道歉。”

    “但是你当时很难过。”巴基小声争辩。

    山姆反驳说：“我难过是在难过你又被控制了，而不是难过你不认识我——好吧，也有点，但你又不是装不认识我。”他用手点点巴基的太阳穴。“你是真糊涂了……雷纳塔跟我说了一些事……”

    “倒也没糊涂到她说的那个份上。”巴基忽然打断他，“我只是……有点像兴奋过头了。”接着他又用机械臂比了个模糊的手势——山姆看得出他是故意用的左手——“你要跟我们在灯塔待几天吗？”山姆没回答，巴基又小声问，像央求似的：“就几天……没准你就能明白自己的感觉了……还是说你要回去忙美国队长的事？”

    山姆盯着他看了一会，像是在思索什么。过了好一阵，他轻轻叹气，玩笑一样说；“考虑到首任美国队长都最终选择回去过自己的日子，我想美国队长的任务是做不完的——所以或许山姆·威尔逊可以操心一下自己的感情生活。”说着，他笑了起来，他冲巴基逗趣似的眨眨眼：“老兄，我也是人啊。凡人哪个能免俗？”

    巴基跟他凑近一点微笑起来。“所以？”他像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似的追问。

    “所以我会留下。”山姆有些无奈地回答。他也向巴基凑近一点。“我可以亲你吗？”他小声问。

    巴基没回答，但凑过来用嘴唇蹭了蹭他的嘴唇。

    很温暖的感觉。山姆想。我喜欢这个。接着他想到了雷纳塔的嘴唇。它看起来很柔软，像花瓣，嘴角天生就有点向上翘翘的，很可爱。或许我也想亲她。山姆在心里思索。他拍拍巴基的后背，站起来之后冲巴基伸出手：“我们回去吧，天黑了。”

    “是的。”巴基点点头。“我打算回去做牛肉。”

    “雷纳塔会吃吗？”

    “我想她也没法拒绝威尔逊大厨的秘方的。”

    山姆笑着撞了一下巴基的肩膀：“好吧，好吧。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对的。”巴基点点头，故意绷着脸，他伸手点点山姆的胸口——还是故意用他的机械臂——“不过反正这颗心也被我偷走了，所以再偷点菜谱也没什么吧？”

    “当然没什么了。”山姆说，“我的一切都可以属于我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