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ELLAR(21)

    21

    “你到底是谁?”

    山姆坐在副驾背后的位子上问一旁始终沉默的红发中年女人——她看起来比他还要高大一些——她原本正在手机上敲敲打打什么,闻言便转头看他,山姆从她瘦长的脸上看到了“生人勿近”的意思,接着她开口:“我是法比安,科斯莫斯的助手。”

    忽然山姆的手机震了一下,他翻出它看了一眼,接着和法比安挑眉说:“但科斯莫斯说你是她的同伴。”

    法比安同他微笑,她转了转手机,语气听起来有点无奈:“那只是几天前的事。”随即她话锋一转道:“你也没想到她还在盯着我们吧?”

    “我没想到。”山姆说,“我同时还在想你究竟是谁。”

    “我是法比安。”她再一次重复了先前的答案。

    “埃斯德雷嘉·德·托马斯-法比安应该六十四岁才对。”

    法比安盯着他看了一会,依然微笑着。她并没有别开脸,反而像威逼似的同山姆对视着——尽管她依然在微笑,但山姆下意识绷紧了身体——他紧紧盯着这个和托雷斯给他的资料上的特征不符的陌生人,在心里盘算自己究竟有多少优势。他敢肯定这个法比安也在做同样的事。但很快她开口了:“我二十岁就认识伊索尔达了,她是个有意思的……存在。那时候我们的确是同伴——我们还参加了同一个诗社,它叫太阳眼。我们相处了好几年……直到冬日战士——巴恩斯——突然出现,并且在半年后绑走了她。在那之前我们都是同伴。”

    山姆看着她说不出话。他隐约有种感觉,这个问题他不止要问法比安,还要问那个在“雷纳塔·伊斯特”和“伊索尔德·科斯莫斯”里来回切换身份的神秘生物——假如雷纳塔和伊索尔德真的是一个人的话——那么你究竟是谁?他在心里想。

    “我目前更喜欢称呼自己为科斯莫斯的助手……不,她没有虐待我,也没有做奇怪的事——可能唯一奇怪的事是她让时间在我身上倒流并静止——但这是我同意的。”说到这里,法比安停了一下,她轻轻蹙眉:“没准以后我会成为她的‘同伴’……就像我们最开始说的那样……不,不是你们这样的关系,我不会插手你们的事,你们三个随便怎么都无所谓,我只跟科斯莫斯打交道——当然,据她所说,在别的地方她叫‘乔’。总之我只和它打交道。”

    “‘乔’?”山姆简短地反问,试图让对方给出更多的信息来。

    法比安看得出他的心思,她微笑着,钢蓝色的眼睛里闪动着捉弄的意味。“它选择做男人的时候习惯叫自己‘乔’。”

    “它?”

    “是的。它。”

    山姆觉得喉咙有点被堵住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留着你的问题给她吧。至少在这里,它是她。”法比安结束了对话,又在手机上敲敲打打。

    直到车停在海岸边的灯塔附近时,山姆都依然有点说不出话。法比安没有下车,送他到了这里后她也依然一言不发,山姆只好自己判断自己是到了地方,而不是到了要被抛尸的地方。他打开车门下去,远处是他熟悉的海洋,只是阴沉沉的天际让海水看起来发黑,它翻涌着拍打岸边礁石,像要把什么东西倾吐出来似的。他掏出手机看了看,没有任何未读信息,信号只有一格,GPS显示他在西班牙的桑坦德——法比安是怎么从里斯本绕过安检这些事的?葡萄牙的边境线不重要吗?他暗自腹诽,接着把手机塞回兜里,又整了整自己带出来,并且得到保留的夹克。你能做好这个的。他想。你做得到,山姆·威尔逊,你会做得很好——你会把巴基和雷纳塔都带回家。随后他大步走向灯塔。

    他在刺耳的吱呀声里拧动把手推开了灯塔的门。跟阴森森的外表不同,里面很亮堂。这让山姆放心了许多——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放心什么,没准是光亮让他觉得安全了不少的原因。“你该给这门的门轴上油了。”他故作轻松地说。但没人回应他。山姆又往里面走,东西两头的墙上都安了白炽灯,一左一右地照亮灯塔底层。她做了什么吗?他想,这里看起来比外面表现得大多了……简直像个不大不小的公寓。接着他看到了伊索尔德,她在一个工作台旁边伏案书写着什么,她右手边的空地上堆着一大摞本子和钉在一起的各种纸张,另一边则有一个看起来是手工做的巨大书架,上面整整齐齐码着几排笔记本。山姆在她背后站了一会,往书架旁走了几步,他看得出来上面的东西是用的老式编码的方式排列的——而这向他说明了做这件事的人是谁——“看起来他在给你当图书管理员。”他说。

    伊索尔德头也不抬地回应了他:“他自己愿意的,嫌我太乱了……你迟到了。”说着,她暂时搁下笔直起身子抱着手臂看山姆。“你应该在两天前就来。”

    “那看来是你订错机票了。”山姆说,“你说的是桑坦德,但我被送到了里斯本。”

    “是吗?”伊索尔德有些困惑地看他,像是在努力回忆什么似的,她思索了好一阵,忽然扬扬眉毛说:“啊,是的。四天前这里出了一点问题,我一直在处理,昨天终于处理完了……抱歉,我的脑子太乱了。”说着,她用手在耳侧画了几个圈。“把我的拟人身体和我本身对接起来是一件,怎么说呢,目前对我来说有点困难的事。我还不习惯用这个拟人的大脑去多线程处理问题。”

    山姆学着她的样子扬扬眉毛:“告诉我这些真的没问题吗?”

    “这不就是你来的时候一直在想的问题吗?”伊索尔德——或者说——它反问。它顶着这个年轻姑娘的皮囊跟山姆对视着,显得无辜,但山姆明白归根结底这是一种漠然。他没忍住抱住了自己的手臂。“你到底是谁?”他问。

    它冲他微笑起来,以一种人类表示友好与善意的方式,但它的眼睛让山姆觉得害怕——“我是超越时间和空间的存在,如果理解不能,那就把我当成宇宙的一部分好了……或者叫我‘宇宙之眼’。因为我是一只眼睛。”

    “谁的眼睛?”山姆轻声追问。

    “没谁的。”它反驳道,“我只是时间之主的一个造物而已,他创造我时大概参考了类似于眼睛的东西吧——我也不知道,我只是一个眼睛。”

    “时间之主是类似于……时间之神,或者时间宝石一类的什么存在吗?”山姆沉默了好一会才犹豫着问。

    它摇摇头,站起身踮着脚从书架上拿了一本笔记本下来递给山姆:“时间之主是比你认知里能操控时间的东西更为宏大的存在,他非常强大,是时间本身——或者说宇宙的一部分。某种意义上算是宇宙起源?”

    山姆半信半疑地打开本子翻了几页。“西语写的?”

    “英文的结构不太能表达我想说的东西。法语又太过于啰嗦了。我想过用德语,但发现那样的话我大概要生造一堆德语词。”它说。“顺便一提,你可以称呼我为你想要叫的名字,而不是一直叫我‘它’(IT)。”

    山姆“啪”地一下合上本子。他盯着它过了一阵才说:“雷纳塔和伊索尔德是同一个……存在吗?”

    它有些困惑地看着山姆,没答话。

    山姆于是把自己的问题描述得更为清晰——“地球上并不只有你,还有你的同类,你的敌人——我想知道的是,你们是共有的意识,还是不同的存在?雷纳塔与伊索尔德是否是同一个生物?她们真的存在过吗?”

    “她们就在你眼前呢。”它回答,“我们不是蜂巢意识的存在——至少我和我的同类,以及我的敌人不是这样运转的。如果你想,你可以叫我雷纳塔,或者伊索尔德。”

    “法比安说你还知道一些……别的世界的事。”山姆意有所指地说。

    “我是‘宇宙之眼’,就跟圣经里的‘全知之眼’是一样的——我知道时间内的所有事。”

    山姆定定地看它,又一次执拗地问:“那么你是蜂巢意识吗?”

    它皱眉反问:“伊索尔德和雷纳塔是不是一个人真的就这么重要吗?”

    “这对我和巴基都很重要。”山姆回答。

    过了好一阵,它抱着手臂耸耸肩:“我们不是蜂巢意识,不会有一个死了就让另一个顶上——我不喜欢这么玩,所以我不会这么玩。雷纳塔和伊索尔德从始至终都是我——我就是我。”

    山姆打量着它,又翻开本子试图理解它的言语中的信息,他仔细地阅读着,翻过一半后,他点点头:“我想称呼你为‘雷纳塔’。伊索尔德·科斯莫斯对我而言太陌生了。”

    雷纳塔对他微笑起来。“可以想到……之前我和巴基给你留了一个烂摊子吧?”

    山姆抬眼看了看她,有些无奈地回以紧张而略带恐惧的微笑:“用‘烂摊子’来形容那些没完没了的报告和汇报来说可是有点轻描淡写了。”

    “抱歉。”她做了个内疚的表情,接着又笑起来,有些幸灾乐祸,又像是在欣慰什么:“不过很快你就不用一个人面对这些了。”

    “什么意思?”

    雷纳塔没回答,她站起身挥手指了指灯塔:“告诉瓦伦蒂娜,这个灯塔给她了,算是我的赞助吧。”

    “谁是瓦伦蒂娜?”山姆有些不明所以地问。

    雷纳塔看了眼手上的机械腕表说:“你跟巴基回去之后就知道了。她会来找你们的——我也不确定是找你还是找巴基,但总归会来的。”

    山姆茫然地看看周围:“不是——等等——我和巴基回去之后——你不跟我们走吗?”

    她抬头看山姆,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像是她在说什么再合理不过的事:“我找你来就是让你接走巴基的。”

    山姆愣住了。

    雷纳塔从山姆手里抽走了那本笔记,接着又转回身去,她踮着脚又把笔记放回原处,随后又坐回工作台前翻着自己刚才写的东西说:“我一开始就是这样打算的——我先控制住耶梦加得的情况,把他带在身边,免得普通人处在危险中,等他恢复好,就把他交给你——”

    她絮絮地说着,不过山姆没在听了。他注意到了背后的动静——很奇怪,那个破门这次没响。他转头看到了巴基,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也不知道他在门口躲了多久,把他们的对话听进去了多少。他手里还提着几个购物袋和一个蛋糕。山姆仔细打量着他,他的头发长长了一些,但看起来打理得还行,衣服也穿得整洁干净,他同样也在打量山姆,但没有山姆看他那么仔细。他更像是匆匆扫了几眼山姆之后就转眼去看雷纳塔。他没说话,山姆有些无力地跟他摇头,想要示意自己并不知情这些事,但他又无法确定这是否是雷纳塔故意要巴基听到的事——实际上他猜巴基也在怀疑同样的事。忽然巴基开口了,声音很低,听起来像是快要哭了似的:“你要丢下我了吗?(Are you abandoning me?)”

    “操——”雷纳塔尖叫了一声,她几乎是从座位上跳起来转身看巴基和山姆。她紧紧捂着胸口,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恐和慌乱。“你什么时候——不对——操——什么情况——”她语无伦次地用手胡乱摸自己的脸:“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巴基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匆匆丢下购物袋,接着把蛋糕往山姆怀里一塞就往过走了两步:“是又出问题了吗——”

    “妈的!”雷纳塔尖叫着抓自己的头发,“法比安怎么搞乱了我的感官——你不应该听到这些的——”

    巴基随即站住了,以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眼神看着雷纳塔。

    山姆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了一下,他空出手检查了自己的短信,接着冲正在抓狂的雷纳塔扬扬眉毛:“法比安让我转告你,你应该面对现实,而不是逃避现实。”

    “去他的面对现实!”雷纳塔骂了一句,音调扬得太高几乎有些破音。她慌乱又愤怒地挥舞双手:“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那么该是怎样的?”巴基轻声问。

    她像是突然被按了暂停键似的卡住了。

    “应该是你也不告而别,是吗?”巴基说,“一个转身就消失在我的生活和生命里,再也不回来。”

    “我……”雷纳塔小声试图争辩,“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会看着你们的……就跟你们的圣经里的守护天使一样——我会一直看着你和山姆的。”

    巴基抿住嘴不说话了。山姆把手机塞回口袋里,一手提着蛋糕一手握住了巴基的肩膀。“但我们需要的不是‘看着’。”他替巴基说出了这句话。从他进入灯塔至今,他始终被一种莫名的,不可言喻的恐惧笼罩身心,但此时此刻他感到了一阵酸涩的悲伤与他面对临终关怀机构里奄奄一息的卡莉时的怜悯——那辆车爆炸了,是泽莫的杰作,但没人知道卡莉是怎么逃过一劫的。她活着,但也只是活着。山姆不愿意想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伊索尔德的诅咒,他只是觉得怜悯——为卡莉的遭遇,为卡莉的选择,为卡莉的人生。就像如今他面对雷纳塔一样——

    “我不需要你的怜悯。”雷纳塔几乎是咬着牙说出了这句话。

    “是吗?”山姆不带讽刺地反问,“但你看起来其实同样受伤。”

    她又一次沉默了。

    “你想支开巴基然后一走了之,躲在某个阴影里看我们过完所谓的‘正常的一生’其实并不是出于自大,或者任务完成——你在恐惧。”山姆像是盖棺定论似的说,“我们恐惧分离,你同样也恐惧这个。”

    她死死盯着山姆,像是要咬他一口,又像是要哀求他别再继续说了。

    “你爱上我们了,对不对?”山姆问,“一个庞大而不可名状的宇宙生物,爱上了转瞬即逝的两个人类。或许你们的精神和爱恋都跟我们不一样,或许之前的经历都不一样——但这次你像人一样去爱了……这会给你带来危险吗?”

    它看了好一阵山姆和巴基,还是没说话。

    巴基转回身捡起来地上的购物袋,沉默着把东西一样一样归置起来。在往冰箱里放牛排时,他忽然说:“我买了牛肉。昨天说了今天做烧烤……你还吃吗?”

    雷纳塔没答话,只是站起身往另一个小隔间里走:“我要一个人想一会。”

新书推荐: 四位上天堂的前男友全诈尸了 方外青山之少主他千娇百媚 春华秋雨 小心点!你老公好像对你有意思 在今夏 斗罗之食物系怎么了 DN 谁让你小本本写我名的? 太子妃请狠狠调教太子(重生) 千山寻渡 倾龙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