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科林把门拍在爱德华脸上，像屁股后头追了鬼似的冲回房间，伊芙琳眼光追着她看着她上了楼，她哼了一声，打开门，倚到门框上，打量起女儿（已知）的第一个约会对象。

    十七岁的爱德华·卡伦站在那，活像个混凝土浇出来的傻子，眼巴巴地盯着伊芙琳身后，直到科林的脚步声消失他才勉强转回来，冲伊芙琳笑了笑，情不真意不切。

    吵架了。两个臭小鬼。她想。

    伊芙琳撇嘴，“她不是个好哄的性格，有你受的了。但她也不是容易发火的脾气，我猜你惹到她了。”

    爱德华没吱声，伊芙琳看了眼他苍白的面色，他向来苍白，现在更是摇摇欲坠，她站直了身子：“真惹到她了？”

    爱德华嘴唇动了动。他半个字都不可能告诉伊芙琳，他敢说，科林就敢跟他没完。

    ‘瞧这副傻样。’伊芙琳撇过脸翻了个白眼，转过头来细声安慰：“不管是谁的错，她生气了你就求她原谅你，这样准没错。”

    ‘这阵子不在家还得靠这个傻小子看着科林……不然真是一点也不想哄，小孩子有什么可吵的。’她想。

    爱德华扯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伊芙琳拍着他的手臂，单手给了他一个浅浅的拥抱，他冷得她裹紧了毛毯。

    “回去开车慢点。”

    伊芙琳端着汽水上楼时，科林窝在被子团成的沙发里打游戏，头发上挂着松针，伊芙琳一进来，她马上背过身去不肯看她。

    伊芙琳啧了一声，放下杯子，扑过去扒着她的肩膀，把她转过来面朝自己。

    科林干脆游戏也不玩了，把被子拽起来蒙住头。

    “干嘛！太蠢了吧，快拿开！”

    被子里声音闷闷的说，“我要跟他分手。”

    伊芙琳表情一顿，随即哈哈大笑。

    她笑个不停，趴在科林身上直拍她的背，好像这样能减轻她感受到的滑稽似的。

    科林脸颊滚烫，她知道自己在说气话，可她不喜欢被嘲笑！她用力掀开被子，气冲冲的。

    “我说我要踹了他！”

    伊芙琳擦了擦笑出来的泪，点头：“好好好，踹了他，我看雅各布也不错”

    科林的表情扭曲了一下：“为什么提起他？他还……算了。雅各布才十四岁！想都别想！”

    伊芙琳揉了揉她的头发，若有所思，“你可以等他到十五岁……嗷！”

    科林从妈妈身上爬起来，伊芙琳躺在她的床上，换了个姿势笑嘻嘻地看着她，她喜欢极了这种热闹，年轻真是可爱，还可以肆无忌惮地为了无关紧要的小事吵架。

    科林抱着手，伊芙琳推着她的手臂：“和我说说。”

    这种时刻并不多见，伊芙琳总是很忙碌，她们没什么促膝长谈的机会。相处的时光总是很珍贵，即便在气头上，科林也拒绝不了多和她说说话，哪怕说的是自己的糗事。

    伊芙琳握着她的手，轻轻摇晃了一下，撒娇一样。

    好吧。科林心里那杆毫无公平可言的天秤一下子倒了过去。

    她放下手，干巴巴地开口：“他太固执己见，不止一次了，实在讨人厌。”

    伊芙琳不住点头：“嗯嗯，又是固执这款的，我最讨厌的类型。”

    她追问：“具体点呢？因为什么事情这么不肯变通。”

    科林停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从哪说起。

    吸血鬼那些自然是半个字都不能提，她只好硬着头皮慢吞吞地组织语言：“因为他自己的一些缺点……他觉得他不适合我，我们稍微吵了一架。”

    缺点具体点的话，吃过人，优点是吃的都不是什么好人。浑身冷冰冰，随时能把人冻感冒。

    “稍微？”

    “他有阵子没理我，把我当空气。”

    也没有很久，半个多月吧。而且不止一次（重音）。大概就是书上和网上说的“ghost”（玩消失），巧了，他本来就是个鬼魂一样的人物，神出鬼没，难以捉摸。

    伊芙琳托着下巴，分析：“是不是他一求饶，你就立刻不计前嫌？”

    科林沉默的时间超过了五秒，伊芙琳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

    伊芙琳竖起手指教导，“男人的爱就像篮球，你越折腾，它弹得越高，你放任自由，它只会躺着不动等你找过去。”

    她停下，想起来未来一阵子指望小卡伦跟紧科林，赶忙往回找补：“当然，爱德华和那些庸俗的男人不一样，对吧？”

    科林没有说话，只是深有同感地点点头，爱德华确实是独一无二的，而且不管怎样最后他们都会和好，科林不喜欢他一次又一次的避让，这个矛盾必须解决。

    伊芙琳捧住她的脸，用力地搓了两下，“天哪，你太好说话了，不高兴就直接表达出来，你可以说‘不’，说‘我不想这样’，明白吗？”

    科林乖乖点了头，伊芙琳又说：“不要因为他长得好看就放宽标准！”

    “唔唔唔。（知道了）”

    “做好安全措施！”

    “……唔唔唔。（你不懂）”

    伊芙琳忽然一顿，放过了她的脸，高高兴兴地问：“你都想起来了！什么时候的事？”

    科林支吾：“就这几天，慢慢地就都想起来了。”

    “那你记得你答应过我要跟约瑟夫好好见一面吗？”

    科林：“……”得知她恢复记忆第一件事就问这个！

    科林眼神飘逸，不和她对视。她想起傍晚时对斯蒂芬的邀约（在爱德华的怂恿下），上次只是答应要去意大利玩伊芙琳就吃醋了，要是让她知道她擅自邀请斯蒂芬，估计又是一场纷争。

    她讨厌纷争，伊芙琳讨厌斯蒂芬。

    “哦。”科林简短地答应了一声，“记得，那天我在卡伦家玩呢，他们家的房子可真漂亮。”

    “嗯？”伊芙琳靠在她身上，她沉浸在温馨的氛围里，这是这段日子里她最开心的时刻了。

    那双褐绿的眼睛充满希望地看着她，期待着下一句。

    科林知道自己想说的是什么，当个小混蛋，拿条件去置换自己想看到的局面：她答应和约瑟夫的见面，尽管她早就答应过了，伊芙琳不要对斯蒂芬到访发表反对意见。一换一。

    “怎么了？”她的沉默勾起了伊芙琳的好奇，她笑嘻嘻地顶她的肩膀。

    科林张了张嘴：“我在想……”

    她在想，那个男人只是伊芙琳生活以外的旧影，和她再没有瓜葛，重要的是眼下伊芙琳拥有的，和她即将迎来的新生活。

    现在就是科林以往所有美好幻想的集锦，她们倾听彼此，互相理解，所有的难言都变成细微的灰尘，被她们清扫出家门。

    一切令伊芙琳感到不愉快的东西都不应该再出现了。

    科林脱口而出：“我希望你过得好，妈妈。”

    伊芙琳笑盈盈的表情顿住，这句话来得太突然，科林从来不擅长说这种话，她甚至不太好意思说“爱”，至少她从来没听过，不管是她自己还是科林，她们从来不说这个。

    伊芙琳忽然感到惭愧，这感觉和做出那个糟糕的蛋糕一样，科林没从她这儿得到的东西，要怎么凭空说出口。她也是一样，她又能从达伦身上学会什么“爱”呢。

    这些事早就定下了，一代又一代，她竭尽全力阻止自己变成达伦那种人，为此把人生折腾得坎坎坷坷，到头来还是做出了一样的事——让孩子生活在不安里。

    管束太严苛的不安和放任不管的不安本质上没什么不同。

    可她又想到，科林是不一样的，我的孩子是不一样的。

    以往无数次，科林跟在即将出门的她身边打转，从瘦瘦小小的能被伊芙琳单手抱起来，到现在快和她差不多高，拥抱时肩膀挤着肩膀，长发绕着短发，性格从喋喋不休的吵闹到沉默着目送她远行。

    她还想到那个在医院的晚上，科林烧糊涂了，反复念叨：“妈妈，没有我你会活得更好。”

    今晚她说：“这就是我想要的最好的蛋糕。”

    科林摸了摸她的脸，眼睛里闪动着可爱的光，她笑着说：“我希望你过得好，妈。”

    科林是不一样的，她没能学会，可她天赋禀然，即使她不知道怎么说“爱”，她的每一句都在说爱。

    伊芙琳的眼睛蒙上了雾气。

    科林用那双相似的眼睛看着伊芙琳，温柔又充满勇气地说：“我对你的全部指望就是你能过得更好，妈妈。”

    伊芙琳撇开了眼睛，她的鼻子酸了。

    科林把头靠到她的肩上，轻声说，“希望你们结婚之后，约瑟夫不介意我只喊他的名字。”

    她没有去听伊芙琳在想什么，她不需要这么做，伊芙琳闭着眼睛抱紧了她。

    她下巴的水沾湿了科林的肩膀。

    第二天一大早伊芙琳就启程了，科林迷迷糊糊和她道别，几个小时后，她打了两个喷嚏把自己打清醒了。

    清醒得太突然，阳光从白墙反射，刺得她眼睛发痛，坐在床上发了会呆，科林反应过来，她又感冒了。

    该死的，让他说中了。

    更糟糕的是她马上想起来今天下午要去学校补考。

    等她垂头丧气地吃完早午饭，门外车道上还是没看见车影。

    好极了。科林心里泛起酸楚，真让她猜中了，得到她的喜欢他就为所欲为，什么安全什么全世界她最重要都是虚假的甜言蜜语……

    科林默默感伤了一会，不超过十分钟她又迅速恢复精神。

    很简单，这有什么所谓，她不是一直这样生活吗？以前还有冒雨骑车去学校的时候，至少今天天气不赖。她冷冷地想，她离了妈都能独立，没道理离不了一个男人！

    一点钟刚过，科林整理好脖子上的保护器——纱布的遮盖性一般，卡莱尔再次罔顾医德给她弄来一个保护器。

    然后一拉开门，爱德华抱手靠在他锃亮的爱车上，戴了副墨镜，一副令人生厌等候多时的模样。

    他摘下墨镜，看向空荡荡的停车位，科林顺着眼神看过去，她们的破烂汽车消失了。为了掩盖科林在野熊手底下活命的不合理性，他们把那辆可怜的汽车 拖进森林砸了个稀巴烂。

    绝对是雅各布出的主意。

    她假装没看见小卡伦先生，钻进小仓库推出自行车，现在骑车过去刚好能在规定时间前抵达学校。

    想到这个，科林瞄了一眼爱德华。

    怎么，算准了她会闹别扭，又知道伊芙琳没置办新车，她除了骑车没别的法子去学校，所以掐着时间准点到家门口接她？

    早到几分钟都不愿意，男人。她再次冷冷地想。

    爱德华把墨镜丢进车里，一阵微风刮过，他站在她身侧，扶着她的车。

    “一会有雨，而且你戴着保护器。”他不知道是得意还是忍着得意地冲她笑了笑。反正这副样子对她来说就是不合时宜的自得。

    科林想把书包扔到脸上。

    是啊，谁会戴着保护器骑自行车去学校呢，除非她想把自己伤好了和跟男朋友吵架的事情广而告之。他知道她根本拒绝不了，科林拿着书包闷头走向他的车。

    爱德华放好她的自行车，迅速回到副驾驶拉开车门。

    科林绕开他，拉开后座的门，把自己塞进去，掏出mp3戴好耳机，一气呵成。

    爱德华没有做垂死挣扎，他安安静静地发动了汽车，以非常平稳的速度行驶，一路无言，直达学校。

    一路无言指的是他甚至没有尝试用思维和她沟通，那些成天围在她脑袋边上想对她一探究竟的小触角消失的一干二净。

    很好！好极了！她锁着大脑，在心里冲他大喊大叫。

    下车的时候科林把车门摔得砰地一声巨响，比他头天来福克斯中学报道时摔门动静大多了！

    她不发发脾气他真以为她多好哄呢，科林打定主意这次绝对不轻饶他，她来真的了！

    她气哄哄地闯进体育馆，里头零零散散坐着几个早到的学生，座位之间分散得很大，老师压根没确认她的名字，管她叫“大难不死的小姑娘”，羞得她结结巴巴说不好话，很快她脑子就冷静了，因为监考老师替她安排的位置在第一排正中央。

    红人待遇，她头皮发麻。

    科林苦哈哈地坐下，一个纸团立马飞过来砸在她后脑勺上，她扶着脖子回头，埃里克呲着牙比划“我本来想扔到你桌上”。

    戴着保护器确实很难行动，她半蹲半弯腰才捡起纸团，期间埃里克的眼神越来越歉疚，他压根没想过她不方便捡东西。

    纸条上稀里哗啦写着一行字。

    【计划下周去拉普西海洋公园，你去吗？】

    科林转过身子，瞪着眼睛指着保护器。

    这样？去海边？

    埃里克耸了一个“为什么不？”的肩。

    他是真疯了，他绝对是想害她命丧海滩。科林想。

    趁老师暂时出去，埃里克摸到她身边，两手趴到桌上仰头跟她说话。

    “好吧，如果你不去，罗莎莉·黑尔和爱丽丝·卡伦……”

    科林咳了一声，“我建议，如果你不想挨艾美特或贾斯珀一顿揍，最好别打她俩的主意。”

    被那两个家伙打一顿没命是最好的下场。

    埃里克一副受伤的样子捂着心口，故意歪着头说：“怎么会呢，我只是在表达对新同学的友善，我又没说那两位男士不能来。”

    那两位男士。科林嗤嗤笑了一下，把纸条还给他。

    “据我所知他们都太可能去，下周，唔，他们全家都要去露营。”

    ‘好吧，尊贵的卡伦家，一点也不愿跟我们这群乡巴佬接触……科林又有什么特殊？我看不出她跟我们有什么不一样，不过她确实有很可爱的头发和眼睛……’

    科林眨了眨眼，她没用读心能力，这声音哪来的？

    背后盖过来一片阴影，一寸寸入侵了原本暗淡的白炽灯光，打断了埃里克的思维。

    埃里克缓缓仰头，视线越过她的肩膀，看向她身后。

    她还没来得及转身，爱德华的声音已经从她身体穿透过来。

    他沉郁的温和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彬彬有礼，但又饱含威胁。

    “我想科林不太适合在这种情况下去拉普西玩耍。”

    科林忽然打了个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