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九重城阙生云烟,千乘万盛西南行。”以《长恨歌》改的戏词如此唱罢,就亮了屏风。屏风一片澄黄,并未绘画图样。屏风后的灯火倒是映显了整个厅堂。屏风与三关六扇门相对,两侧各摆放三只官帽椅。椅侧茶几上的盖碗腾着袅袅白雾,闻着香,知主人拿出来招待的是新炒的新茶。
“孰人掌灯来?惊我满堂景。”老人的声音沧桑,在厅堂回荡,确是很客气,伴着二胡稀稀疏疏的声音,戏词中带着有几分打趣的意味,倒是心知肚明。屏风后的灯影映射出老人佝偻的身形,也显现出其旁边女子的身影。
女子只是讪讪的笑笑,思量了片刻,才对外招呼,“客人为何不入我厅堂?”其背后的男子并未暴露在灯光下,闷哼一声,纵响手下的鼓来,每声皆透彻梁柱,反复回荡。
接着鼓声,琵琶声续上,用越调,奏《入阵曲》,意为请君入阵。这般盛情邀请,如若不入,反而是不给对方面子了。门吱吱呀呀地作响,一群人随着晚风进了门。
“碧游仙,魁槿拜见。金羁逐侠客。”领头的男人背着一个合宫木箱,对着屏风拱手作揖。与之同行的人都显得阴抑不好对付,各藏着各自的行头。“魁槿”是这群人的拜号,声明出身的门派。拿个水瓢的老人眯着眼报了号:“昔闻洞庭水。”攒动火石擦出微微火星的男人板着脸:“火树银花合。”还有一女子和一和尚不曾说话,女子以扇子掩面,和尚低头诵念佛号。
一位俊朗少年反而不拘小节:“碧游老儿,刍荛拜见。”他肩头的刍狗轻快地小声哼哼。正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被称为“碧游仙”的老人正是屏风后拉二胡的老头。却是和少年的先人有些私交,认得少年出身范阳卢氏。反而爽快地笑了,只是笑声低闷,显得森沉沉,倒是吓人。
魁槿是以木偶傀儡术闻名的门派,刍荛则是以扎稻草和施咒令为根本的门派。而厅堂宴客的主人“碧游仙”老人则是弄影一门的传人,传承以皮影戏为媒介的秘术。
众人刚坐,身为话事人的碧游仙缓缓出声:“此番议的魁槿一门五派之事,既然人齐了……请刍荛门的小友做个见证,以理相争如何?”
虽然魁槿以木偶傀儡开宗立派,但是木偶傀儡术分五类,合应五行。经过陈年的积怨,魁槿五派间互相不对付,门内明争暗斗,各派有着各派的立场。而近来,魁槿门中有了分裂门派的声音,而且愈演愈烈。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门派矛盾隐匿着不少包藏祸心之徒。
背着合宫木箱的男人放下了木箱,率先出声:“魁槿五派俱是一体,难舍难分,难能因为一些小恩小怨就忘却了祖师的训诫?”
五派中唯一的女人是最不吃“俱是一体”这一套的,对男人发难:“你说的哪个祖师?是你们悬丝的祖师,还是我们杖头的祖师。”
悬丝木偶和杖头木偶相似处是最多的,同时也是矛盾最大的。前者以丝线悬吊的方式在上面牵引傀儡,后者以木杆支撑的方式在下面牵动傀儡。而皮影在侧边牵动,其的操控方式则是兼合了悬丝木偶和杖头木偶。
拿着水瓢的老人拍了拍身上的蓑衣,面容慈祥,说着自己觉着对的公道话:“魁槿一传五术,终归是一脉,相互也有个照应。老朽幼年学水饰,到今有七十余载,五派间的事情已经看淡了,只想专攻妙术。”
和尚双手合十,却猛然睁眼,显金刚怒目之相:“本僧何尝不想专攻妙术。可五派中常有非议,说小儿和水饰是异端之术,他们可从未把我们当成同门。”和尚又闭眼:“小儿傀儡,又唤肉傀儡,原是方外之术。前辈的水饰,水傀儡原为巫祝之术,与刍荛有同源之嫌。”
卢氏少年对这番言论有所不满:“同源之嫌?哪种秘术不是源于巫。木偶傀儡本就是巫术的一类,何况方外之术。”
攒动火石的男人自始至终不发一言。屏风后的碧游仙询问:“放花的先生为何无言呢?”男人停下了手中转动火石,思忖了片刻,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放花一术,精研药石,闭口不争。若是同门起争执,我当劝和。一门五派俱是一家,说多了反而更多争执。”男人一敲击火石,接着说,“我请魁槿斗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