魁槿门向来有斗术的传统,就是同门竞技,以胜者为尊。放火一派沉默寡言,提出斗术倒也不失为一种议事的方法。

    男人猛然一敲火石,火星四撒而开,迅而落下。他从火光中掏出个巴掌大的木偶。从身后拿出铜炭盆,敲在地上发出金石之声,一甩袖子,袖子里骨碌碌地滚出来几块木炭,正中盆中,男人将木偶摆到木炭上,只是两字:“请战。”

    女人将扇子一抛,从腿侧取下两根木棍,木棍前端有钓钩。女人把两根木棍交叉,往身后一钩,捞出一个木偶来,木棍一振,木偶往顶上抛去。两根木棍棍头相碰,木偶落下,刚好被木棍从内部支撑住。女人的木偶是杖头一脉的标志,非必要不会轻易使用。

    卢氏少年揉了揉肩膀的稻草小狗,然后出声:“天地以万物为刍狗!”两方的木偶一下子变得有人那样大。“这下,诸位都可以看清了吧。”

    天地以万物为刍狗,万物便在天地中等同。让物品变大的术法就是刍荛一门的亲传秘术之一。

    男人的脸黝黑,光影模糊,看不清是炭灰还是本来就黑,一身粗肉,面容严肃,一字赤黄眉,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大声道:“上山不上山,先拜王灵官。”

    那宝相庄严的灵官木偶在铜炭盆中挺立,一方威风赫赫的神将,脸膛方正,黄袍金甲,脚踏火轮车,左手执金印,右手执钢鞭。男人鞋上有铁片,敲着铜炭盆作响,唱起来:“本名王恶霸岳阳,如同瘟毒乱法纲。西蜀有道真人萨,道符秘象将我降。神霄道藏浅皮毛,淮阴正果位城隍。浪子闻道不回头,天火玄雷再罚身。我心不死向苍天,得赐慧眼并金鞭。崇恩真君神医通,感念师恩改前非。誓佐行持随真人,纠察降魔佑道场。名改为善正果位,太乙雷声应化尊。”

    女人轻轻颔首,对对面请出的王灵官表示敬意。然后出声:“弄影的琵琶前辈,请奏《劈桃山》。”屏风后的女子被叫前辈,又惊又喜,在示意了碧游仙后,弹起了琵琶作乐。

    “仪容清俊貌堂堂,两耳垂肩目有光。头戴三山飞凤帽,身穿一领淡鹅黄。缕金靴衬盘龙袜,玉带团花八宝妆。腰挎弹弓新月样,手执三尖两刃枪。斧劈桃山曾救母,弹打鋋罗双凤凰。力诛八怪声名远,义结梅山七圣行。心高不认天家眷,性傲归神住灌江。赤城昭惠英灵圣,显化无边号二郎。”

    杖头一脉世代传承的二郎神仪表堂堂,眉宇间有股英气。戎装金甲,珠帽锦袖,执弓挟矢,气势上完全不输王灵官。

    “杖头娘子,请。”男人作势请。

    “恭敬不如从命。”杖头娘子也不谦让。一手甩出扁担,二郎神接过扁担,杖头娘子踢出椅子下面的箩筐,二郎神用扁担挑起两个箩筐,箩筐中满满的石头。女高声唱着“二郎挑山嘞”!

    杖头娘子响棍,端起腔唱起《二郎宝卷》:“王母开言叫二郎,你娘压在太行山。子母若得重相见,山要不崩难见娘。我今赐你八装宝,五盘四贵按阴阳。你今要见无生母,两座名山要你担。明月清风常作伴,那是爷来那是娘。”

    杖头娘子转而变腔,声音混劲:“我的老母,儿为娘受了些辛苦,七孔山中叫声亲母,满山里应吾,不见娘生本面。”

    二郎神甩起扁担,箩筐的碎石向王灵官砸去。男人一踢炭盆,火轮车驶出,挡下了满箩筐的碎石。

    二郎神弃了扁担。杖头娘子甩袖,掩盖了二郎神木偶,再揭开时,二郎神装束大变,去了第三眼,头戴斗笠,手执耒耜,挽袖挽裤腿,一身农民装束。

    水瓢的老人一眼就认出来了,同旁人说道:“这是李二郎。战国蜀郡岷江多泛滥,太守李冰及其子带着当地土人治水,修都江堰。因而成就神位。李冰之子变成了二郎神。”

    男人也揭去了王灵官的神甲,王灵官木偶露出了本相,是条和男人很像的黑汉子。男人从口袋里抓出一把木炭,大声呼道:“本相狞神,王恶!”黑汉子看不出有半点神威,凶恶粗犷,如同茹毛饮血的凶煞恶徒。

    杖头娘子架着木棍,操控李二郎神冲向狞神王恶。李二郎耍着一柄耒耜,不断向王恶敲去,那王恶用手臂挡住。任李二郎如何转动耒耜,王恶这尊狞神如泰山般,纹丝不动。

    看劈挑都行不通,杖头娘子一抬木棍,李二郎掷出耒耜向王恶刺去,男人不知道怎么招架,操控王恶侧身,却没能躲掉,耒耜的尖刺端嵌进木偶的左臂膀。李二郎乘胜,取了腰间的射鸟弹弓,一个石子向王恶弹去。男人大喝一声:“竖子敢尔。”王恶可是人间凶神,右手抓住袭来的石子,然后右拳向李二郎冲去。只是拳风就逼退了李二郎,拳更是重重砸到李二郎身上。李二郎弹弓脱了手,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杖头娘子双手虎口被震得发疼。

    杖头娘子再甩袖,二郎神又变了模样。右手挽一张角弓,左手握一条白鞭,头顶进贤冠,一身甲胄,腰间悬鱼符并朴刀,鱼符刻有眉山太守字样。女腔唱着:“曾斩孽蛟佑嘉州,白马飞升夹鼓声。太宗敕令封神勇,青城灌口大将军。清源妙道真君赵昱,川主赵二郎神。”

    男人在炭盆边上插了两只烛,用火石擦燃。从口袋拿出深红纱帐罩住王恶,猛然的,烛火窜上纱帐,火舌肆意地蚕食深红,只留星星火点飘落。再看时,王恶肩膀的耒耜已经不见,穿一身官服,端着双手。“庙神之威,尔敢犯否。”男人大喝。

    “这身是淮阴庙神,恶人成庙神,恐怕赵二郎难以对付他。”悬丝一脉的男人捏着下巴说。

    杖头娘子控制着赵二郎,甩一条白鞭就向王恶打来。卢氏少年微微颔首:“戏剧中以鞭代马,赵二郎纵马了。”那白鞭只是晃了一下,然后挽弓就射,箭矢直直袭向王恶。王恶抓住箭矢,然后丢了回去,箭矢钉到了赵二郎的甲胄上。赵二郎还没来得及收起角弓,被突然飞过来的王恶抓住了破绽,握住了角弓。角弓被王恶和赵二郎握住,两人开始角力,杖头娘子紧捏着木棍,男人也用力踩着炭盆上的机关,两方的力度不相上下。最终角弓被拽断成了两截。

    赵二郎再次甩白鞭就向王恶打来,这次王恶倒也不惯着他,一手去夺白鞭,另一手从怀里掏大印,准备向赵二郎砸去。可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赵二郎白马鞭在前,朴刀在后,一刀钉住了王恶的右手。王恶顾不上拿出庙神印,左手去揭朴刀,同时往炭盆后退去。赵二郎一转刀,向王恶的头劈去,王恶的纱帽被刺穿,王恶蹲下,掏出庙神印架住正落下来的朴刀,一发力把朴刀振开。接着就是丢出庙神印,赵二郎收刀挑飞庙神印,让大印飞进炭盆中,大印退去外皮,正是一方金印。

    男人有些愠怒,为王恶披上黄袍金甲,王恶又拿了钢鞭。男人抹去了王恶的黑面,露出赤脸。这尊王恶捡起金印,已成神像本相。杖头娘子同样不甘示弱,从她随身的荷包中取出了她所带的最后一根木杖,解开身后的布包,赫然是三尖两刃枪。她一扬袖子,二郎神也变为了神像本相。她唇上淌着血,袖上是星星血点,二郎神的额上出现了用血点染的第三天眼。

    “杨戬,杨二郎神。灌江口的镇水之神。”男人罕见地道出了对方的身份,这足以见得他对杖头娘子的重视,男人控制王灵官率先发难,挥出了钢鞭。

    二郎神的身后窜出最后一根木杖,杖头上操控着一只细犬,细犬咬住了王灵官的钢鞭。另两木棍控制着二郎神使三尖两刃枪向王灵官砍去,王灵官用金印苦苦架住。在如此危急的形式下,炭盆里面的机关突然坏死,王灵官落入了下风。

    “十年了。”男人敲打着火石,火星越敲越大,火石上一片通红。“十年了。”男人不顾被火石烫得起泡的双手,用火石点燃了王灵官的第三眼。王灵官是五百灵官之首,他的第三只眼也不是普通天眼,而是火眼金睛。王灵官的第三眼在火眼中亮着金光,整个木偶神像显得端正庄严。

    “都天纠察大灵官!”火石滚烫,男人再也拿不住火石了,两块通红的火石砸进炭盆中,慢慢地烤红了炭盆中的木炭。火苗从王灵官的足底窜入,游走全身。能听见木头被烧着的噼啪声,然后是一点点的嘶嘶声。王灵官傀儡的制作选用了放花一脉古法造就的桐油硬木,与火石男人相伴了整整十年,内部布置了满满的火药。放花一脉之所以称为方法,就是点燃傀儡时,在傀儡细孔的药石会激射出来,从细孔放出烟花。

    男人向王灵官做出最后的告别:“火树银花合。”王灵官是雷火之神,火药爆炸声如雷声震动,王灵官身上的火苗慢慢燃烧。火药操控着王灵官毫无章法地向二郎神神攻去。

    杖头娘子怒而狂笑起来:“哈哈哈,你真是疯了,真是疯了啊,哈哈。”细犬很快被王灵官钢鞭冒出的火点燃炭化。杖头娘子抛了细犬杖头,声嘶力竭地喊出了:“城春草木深。”双手控制着二郎神,三尖两刃□□穿了王灵官,而王灵官的钢鞭也刺穿了二郎神。

    火越烧越旺盛,烧断了杖头娘子的木棍。和尚及时出手拉回了杖头娘子的双手,本来的一双纤纤手已经被火烤得泛红,许多地方甚至被烫得起泡。杖头娘子痴痴地盯着火中的二郎神,嘴里再不能说一句话。

    火慢慢小下去后,地上只有两尊泛着红光的焦炭。老人用水瓢打了碗水,浇灭了焦炭。“这又是何必呢?”老人对此表示惋惜。一尊焦炭突然产生大爆炸,连同另一尊焦炭化为了灰烬。老人以水瓢掩面,重重地叹了口气,实在不忍再看满地的惨剧。

    男人从灰烬中捡起了已经裂开的火石,杖头娘子恶狠狠的目光。看男人把火石碎块放进口袋,杖头娘子还是闭上了眼,然后极不情愿地说出了:“我输了。”

    杖头一脉可以花四五年的时间再去做一个杖头木偶,但是放火一脉的木偶如果燃了,那终生便不会再有了。杖头娘子的声音沙哑,仍是细细地念叨着:“真是疯了,真是疯了啊。”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直到安静。

    碧游仙从屏风后开口:“既然如此,大家也应该不再争论了吧?”和尚却在此时站起身,念了句“阿弥陀佛”的佛号,否决了碧游仙的话:“王灵官和二郎神同归于尽,贫僧认为此次斗术不能论输赢。贫僧请再次斗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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