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随着比赛结束而中断,但禤明幻在混合采访区回答记者提问的那句话在网上又掀起了一篇篇话题风暴。
到了格尔达,虞正理根据追踪定位找到了禤明幻的位置。
他捧着一束白玫瑰,张望一圈才看到蹲在寒冷的湖边只能隐约看到背影的少年。
“小孩子半夜三更还在外面闲逛,是想要警察叔叔送你回家吗?”
禤明幻闻声抬头,虞正理穿着一件经典款式的风衣站在路灯下。
风衣的剪裁合身,恰到好处地展示了他的身材线条。领口微微竖起,露出里面精心搭配的衬衫和领带,显示着他对细节的一丝不苟。
形貌昳丽,身材匀称,面部轮廓分明,眼神深邃而坚定,整个人都散发着沉稳、内敛而不失风度的气质。
“你在看什么?”虞正理迈步走向蹲在那似乎在观察什么的少年。
“蚂蚁。”禤明幻指了指地上一队正在搬运糖块的黑色蚂蚁。
“……”大晚上不睡觉跑来湖边看蚂蚁?
虞正理将手里的这捧白玫瑰递到禤明幻面前:“第六名虽然不是值得庆祝的成绩,但这是我个人对你尽力完成了表演的肯定。”
尽力吗?可大家都认为这是发挥失常,也就是说,今天的表现在别人眼里他并没有用尽全力。
禤明幻意外的接过这捧白玫瑰花束,思绪复杂地盯着这个男人,“我不太想说谢谢。”
“我知道,毕竟是第六名嘛。”虞正理微笑着补刀,“领奖台上好像是只能站三个人。”
话虽然刻薄,但却也是事实。
禤明幻深吸了一口气,这个男人绝对是故意的。将目光从虞正理身上移开,转向了那捧白玫瑰。
鼻子凑近洁白无瑕的花瓣,扑鼻的花香,“你知道赛场上什么声音最让人难受吗?”
“观众嘘声?”
禤明幻摇摇头,“竞技体育的赛场上选手因为输掉比赛而被骂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就像我不敢抬头去看露娜女士是怎样看待我今天的表现的,我也不想听到那些为我而来的人们失望的叹息声。”
“为什么越是喜欢我的人,越是会比那些单纯想要骂我的人还要让我感到心里难受?”
“我不想要在这些人的目光中站到冰面上……”
他似是自言自语般呢喃,又似是在向身边的大人倾诉少年心事……
“你在哭吗?”虞正理单膝跪下,想要在漆黑的夜色下看清他的脸上的表情。
禤明幻抬起头,白皙的脸上干干净净,疑惑发问:“我为什么要哭?”
“我只是在描述我现在所感受到的。从我记事起,我的外祖父……露娜女士的父亲,就一直在教我,不可以像野兽一样用眼泪和喊叫来表达自我,而是要把心脏和大脑所感受到的东西用语言和文字向身边的人讲述出来。”
“但是今天,即使这样做了,这里也还是很难受。”禤明幻皱眉抓住自己心脏处的衣服,“真奇怪,我厌恶今天这样失败的自己,这是什么情绪?”
“这是不甘心。”虞正理与他略显迷惘的目光对视,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帮助这个少年认清楚他心底压抑的欲望:“你想赢,不想输。”
“不甘心……”禤明幻喃喃重复着这个词,仿佛第一次真正理解了它的含义。
他的养父母露娜女士和夏津先生一共收养了四个孩子,除了外文名外,夏津还给四个孩子按照秦羽传统取了小字:“雨歇天清,风微月明,瑶兔无烟,铜龙有声。”
雨歇哥和风微姐是一对龙凤胎兄妹,因为风微姐在花滑上的天赋而被露娜女士从孤儿院收养。
风微姐不负众望拿了青年组所有比赛的冠军。年幼的他憧憬着那样的姐姐,闹着要跟姐姐一起学习花滑。
年仅四岁还没能学会如何控制情绪的他闹得太凶,根本没有计划让他学习花滑的养父母不得不妥协,让他跟在姐姐后面玩闹般地踏上了冰面。
但那样耀眼的姐姐升入成年组后遇到了对女单选手来说最凶险的发育关,接连大奖赛、世锦赛、奥运会都无法登上领奖台。
而彼时的他以从未输过比赛的战绩成为了青年组的黑马选手。姐姐的名字渐渐变成他的陪衬,人们在看到他时,总会惋惜地说起他那个败落在发育关的姐姐。
花样滑冰就是这样残酷的体育运动,未成年的选手们在发育关前有多么意气风发,在发育关后就有多么黯然神伤……
风微姐因为过度节食而患上神经性厌食症,既是世界上死亡率最高的精神疾病之一,也是运动员们闻之色变的病魔。
病床上骨瘦如柴的风微姐模样可怖,不复往日那般明亮如海洋般湛蓝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气若游丝却依旧难掩怨怼:“巴纳比,你已经是爸爸妈妈亲生的孩子了,为什么还要学花滑?为什么你要是冠军?如果没有你就好了……”
她的病情持续恶化,体重甚至不满20kg。病危通知书下发了一次又一次。在最后一次抢救中医生宣布她已经是脑死亡状态,再也无法睁开眼睛。
露娜女士固执地不愿放弃治疗,医院也只能尊重监护人的意愿让病人靠着天价医疗设备维持生机。
已经不知道是否还算活着。
因为听说秦羽军方有不公开投入市场使用的新药,可以激活人体基因,有让重症患者起死回生的效果。
所以秦羽花滑协会以让他的姐姐使用新药治疗的条件说服他答应了归化。
当他为秦羽拿到冬奥会的金牌,他的姐姐就能正式接受治疗。
要是风微姐知道他其实也并不是露娜女士亲生的孩子,那她还会生病吗?
还会这么不甘心吗?
自从身份改变以来,每当想到这些,心里就会涌出一股夹杂着酸涩的莫名冲动……
他不能输!也不想输!
但似乎事与愿违,这些日子的努力适得其反。
短节目第六名实在是狼狈的大失败!
禤明幻看向静静陪在他身边的男人,“虞先生,为什么我拼命努力,却没有得到一个好的结果?”
若是以旁观者的角度,禤明幻每天都在高强度的训练中没有任何娱乐,竭尽全力、心无旁骛、全心全意地投入,做到了这个年纪的孩子们很难做到的事。
但许多事不是拼命努力了就一定能得到回报。
“或许是这个只有胜负的世界,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吧。”虞正理站起身,双手揣兜,自上而下俯视他。
“这里可真冷,你还要在这继续纠结吗?”
禤明幻捧着那束白玫瑰,起身看向被湖边寒冷的夜风吹得身体紧绷,唇色发白的男人,他伸出手,“虞先生,你想要牵我的手吗?我不怕冷,所以很暖和。”
虞正理眯眼看向这个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青涩气质的人,穿着简单的白色运动服套装,却不会显得单薄。
像是藏着万千星辰般的异瞳注视着他的目光纯真而清澈,将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微妙气质发挥得格外出色。
“回去吧。”虞正理转身避开那只横亘在他身前,骨节分明修长匀称的手,“持续低热能不暖和吗?”
禤明幻在禤氏辈分高,也没有个能管他的长辈亲人在身边,教练和随行的医生更是连劝都不敢劝。
禤明幻收回手,跟在他身后,不发一言。
生而高贵却命途坎坷的少年,孑然一身站在命运的分界线上,群狼环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