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浓,悠然阁红梅纹路窗半开,细碎的月光透过窗纱漏入屋内,跳动在重重帐幔上,映出女子眉目如画的小脸。
少女白衣墨发,阮梦音姿态放纵地瘫倒在美人榻上,露出一片如瓷雪肤,一双黑眸水雾氤氲。
“唐圆,我的手和脚好像抬不起来了,怎么办啊?”
阮梦音本想带唐圆出门一趟,不料孟司赞说话温柔但是对人对己都要求颇高,阮夫人又嘱咐的是“能教多快便教多快”,一点没给两位小姐喘气的时间。
练到天黑时分,阮梦音手脚发软,已经提不起劲出门了。
“姐姐,我还好,孟司赞说我年岁小,只要能记住就好了,对你更为严厉一些。”唐圆自觉地凑近要替阮梦音捏捏肩膀,阮梦音起身把唐圆按在圆凳上坐着。
“唐圆,你还知道自己年岁小。整日照顾我作甚,多照顾照顾自己。”
阮梦音似是想起了什么,转移话题道:“胡鸣玉一案还未结案,不知孙炎那边审得如何了。”
“姐姐,你说那戏场钱老板说的那位,跟我们一同找过柳茵儿的女子,会是谁呢?”
“是谁我不知道,但是能给足银两打发了柳茵儿,且与孙炎有过交集,又那么巧地将胡鸣玉扔在安平伯最喜欢的取水池里头。可以确定此人不仅出身高贵,且人就在安平伯府里头。”
阮梦音好似摸清了些底细,但仍尚未明确。
原本以为这孙炎是在替柳茵儿遮掩些什么,可那张送去的纸条直指柳茵儿。如今这柳茵儿又怀胎不稳,彼时保胎还来不及,断不会挑那个时间与胡鸣玉起如此大的冲突,拿自己与肚子里孩子的性命开玩笑。
这纸条,明晃着是要京兆府偏离调查方向,给自己余留时间,至于拖延时间做什么,阮梦音猜应当是——逃跑?
安平伯吴廷槐一共生了三个女儿,吴三姑娘拼命想退却这桩婚事,那便只剩下她的两位姐姐了。
如今哪位正在急着离开这京城?
李嬷嬷为阮梦音挑选了几位丫鬟,其中一位掌事丫鬟名字唤作采霞,是太师府出了名心灵手巧的婢女。
“吱呀”一声,采霞推门而入,神色有几分慌乱,小跑着进暖阁通报道:“大小姐,快把外衣穿上,少爷来看望小姐了,说是等两位小姐收拾好了禀告他一声。”
“这么晚了,兄长还有何事找我?”
阮梦音有几分不解,挣扎着拖起自己浑身酸痛的身子披上外衣,携唐圆一道出去寻阮钦明。
“梦音,唐圆,今日随孟司赞学得如何?”
阮钦明一天到晚使不完的牛劲,才从京兆府回来拜访完父亲母亲,又马不停蹄地赶往悠然阁来关切一下两位妹妹。
“一切都好,兄长这么晚寻我二人,所为何事?”阮梦音不习惯无缘由的关怀,总是下意识地询问原因。
“倒是没什么事,不过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有个问题想问你。”
阮钦明突然思及京兆府里那一桩相遇,自己这位亲生妹妹,好像是被抓入了京兆府?
“梦音妹妹是如何认识的柳茵儿?又为何受她牵连入了京兆府?”
阮钦明并非带着审讯的态度,只是纯粹好奇两人如何结识,简而言之是出于兄长的关心。
“我与柳茵儿同在一个戏场演出,那天在戏场听闻京兆府的人在找她。再后来偶然碰见,便是在百年堂了。我看她有了身孕,便好心提了醒,谁知她转头将我给拖入了水。”
阮梦音静静坐着,不过片刻,一个无暇的答案被她冷静地娓娓道来。
只不过阮梦音悄悄颠倒了一下时间顺序,让一切变得合理并且与自己无关。
“原是如此,说起来这胡鸣玉的感情生活也真够复杂的,听闻光是安平伯府,与他牵扯不清的,就不止一人。”坐在阮钦明面前的是自己的亲生妹妹,自是毫无保留地将最新进展脱口而出。
“不止一人?兄长,那除了吴三姑娘,还有谁?”阮梦音问道。
“我们在胡鸣玉房中搜出了一盒黛紫的口脂,全京城都找不出另一个喜欢将双唇染紫的女子,自然是吴三姑娘的同胞姐妹吴二姑娘。”
“吴二姑娘,我好像见过她......”阮梦音喃喃道。
阮梦音回忆过往,薛静娴弥留之际,在惊晚楼,有一位姑娘给过她一包药,说是可以让她娘试试这个方子。
在阮梦音将信将疑之际,楼主沈瑹让她放心带回家煮了便是,惊晚楼第一毒手在效命于沈瑹之前,学的是正经医术。
阮梦音记了这位姑娘很久,不仅是因为这方子真的有用,让薛静娴病情有所舒缓,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似中毒的唇色意外地贴合她的脸,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想让人忘记都难。
吴二姑娘的气质,是鲜少在女子身上出现的张狂与恣意。
“不过吴二姑娘案发时并不在安平伯府。这探花郎的案子快结案了,验尸结果出了就是毒杀。”
阮梦音被阮钦明一声轻唤拉回了悠然阁前厅,“梦音,你看起来累了,待忙完我带你们在京城好好游玩一番。今日,快回去好好休息罢。”
阮梦音若有所思,将想说的话都吞了回去,眼眸中带上了淡淡笑意,“好,谢过兄长,我与唐圆随时恭候。”
京兆府都说要结案了,凶手毫无变数就是孙炎,这是孙炎自己认的。阮梦音就算还有不少能直接告诉阮钦明的情报线索,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毕竟,这吴二姑娘......于她有恩。
一夜宁静过后,一阵疾驰的马蹄声哒哒逼近太师府。
柯九思跳下马,吩咐门卫进去通报一声。今日,他是来替皇后娘娘传话的。
虞筠自醒来眼皮就止不住地跳动,不知是不是找到了女儿接连几日兴奋地睡不着觉。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答案了,李嬷嬷慌慌张张前来通报道:“太子亲卫柯九思前来太师府传话,说......皇后娘娘召太傅之女阮梦音进宫。”
虞筠满脸不敢置信,太师府还未禀告圣上,却被圣上皇后提前知晓了流落在外的女儿已经归家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冷静下来,虞筠嘱咐李嬷嬷即刻去悠然阁,亲自盯着人为阮梦音梳妆打扮,自己则亲出府迎柯九思进来喝杯茶。
李嬷嬷到悠然阁时,阮梦音已经和唐圆起身了,她上下扫视了阮梦音周身,一身洗的已经略微褪色的黑色劲装,从发髻到手腕,一件首饰都没戴,素净得跟她初见阮梦音时一样。
“采霞,你是怎么伺候的小姐,怎能让小姐打扮得如此素淡?夫人不是差人各送了十大衣箧的成服和五个梳妆匣的饰品给两位小姐?你竟一件都没替小姐装扮上?”
李嬷嬷被气得不轻,责问阮梦音身旁的采霞道。
“李嬷嬷息怒,是我的主意,我穿不惯那些衣服,也没有戴首饰的习惯,待有需要我露面的场合我再打开也不迟。”
李嬷嬷一听阮梦音竟是连打都没打开过,更是高呼真是我的小祖宗呐。
“迟了迟了,一切都迟了。来不及多说了,皇后娘娘召小姐进宫,所有人现在即刻为小姐梳妆。”
“皇后娘娘召见?是不是搞错人了......可以不去吗李嬷嬷?”
阮梦音一头雾水道,太傅之女虽说绝对称得上是京城贵女,可这一无宴会,二无牵绊,归家第二日便被宣入宫中。
还是她平日里做的什么营生冲撞了皇家人?阮梦音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皇后娘娘宣自己进宫的缘由。
“自是不行了,皇后娘娘是何等人物?我们万万得罪不起,小姐记着定要好好用上昨日学的那些礼仪,切勿冲撞了贵人。”
“对了采霞,这只夫人的蝴蝶流苏嵌宝镶玉簪你替小姐戴上,夫人特意吩咐的,说是情急之下或有帮助,小姐你可记住了。”
整个悠然阁一阵兵荒马乱,好在人手充足,不到一刻,身穿一袭云纹白衣,配上绯红织锦兔毛斗篷,宛若出尘仙子一般,灵秀脱俗,风华绝代的阮梦音出现在众人面前。
唐圆揉了揉硕大的明眸,整个屋子里全然是被惊艳到了的目光。
“我这样是不是很奇怪呀,唐圆?”
阮梦音头一回被梳妆成一只穿金戴银的孔雀,走路都不会走了,缩手缩脚起来。
“不奇怪不奇怪,很美!姐姐要是站着不动也不说话就更美了。”唐圆毫不吝啬赞赏道。
“看我不捏你的脸。”阮梦音还没话落便一个猛冲想去揉捏唐圆,被李嬷嬷一个快步拦下了。
“哎呦,我的两位小祖宗啊,快别耽误时间了,二小姐说的是,大小姐届时不知怎么办就少说少动,快,太子亲卫还在前厅等候小姐呢,快随我走罢。”
两人一路穿过抄手游廊,阮梦音好似画中走出的女子,衣决飘飘,清丽挺拔,只是乍一看,走起路来有几分不自在,像是身上有虫似得,浑身刺挠。
天知道阮梦音现在内心也如一阵杂乱的鼓点,紧张得拧紧了眉心。
“柯亲卫,你看能不能让我陪着我的女儿一道入宫,她这刚归家没几日,尚未准备好入宫请安,有我这个做母亲的陪着,好自在一些。”虞筠明眸微弯,商议道。
“阮夫人,皇后娘娘只传了阮小姐一人,她托我特意叮嘱您不必紧张,只是作为长辈见一见小姐,与您日后有的是机会相聚。”
“是是是,诶,梦音来了。梦音啊,这是柯亲卫,今日由他领你进宫。”
阮梦音行了礼,抬头将整张姣容显了出来。
她在西街市集就只记得简玉笙一人,对柯九思自始便并无印象。
然柯九思可是对这位“太傅之女”印象深刻,如今换了一身装束,愣是反应了片刻,才与西街市集那位行事大胆的姑娘对上号。
柯九思移开目光,不动声色道:“阮小姐,请吧。”
太师府门口,停了一辆繁贵富丽的马车,车门前悬有雕金刻银的灯笼,顶上镶有明珠,奢华异常,阮梦音与阮府众人告了别,心绪复杂地上了马车。
她感受得到阮夫人非常想要跟她说些什么,可碍于柯九思的存在,始终找不到机会说出口。
华盖马车一路向皇宫中驶去,小雪花从空中簌簌地落下,整条长街,路过的人家住的都是阮梦音拼命赚银子都不敢肖想的宅邸,而这辆马车,甚至、居然驶往皇家宫殿。
柯九思远远在宫门外看见一名高大的男子坐在马上,似在等什么人。走进了才发现是阮少尹祝钦明。
看得出阮家对这位失而复得的小姐很是重视,一个个都想方设法想陪着一道入宫。
“柯亲卫,还请原谅本少尹不请自来,我人就到后宫外,让我一道送妹妹进宫吧。”
祝钦明下马,第一次带着请求的语气,向这位昔日熟稔的好友求情到。
听到此话的阮梦音在这一瞬,第一次有了被亲人保护着的实感,掀开丝绸所织的帘子感激地朝兄长那看了一眼,随即又放下了。
柯九思还能说什么,无奈点了点头,算是应允阮钦明送这位未来的太子妃,一起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