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从屋檐滑落,跌在地上。
希施镜睁开了眼,想像往常一样打开手机看看时间,摸索了半天却只有冰冷坚硬的触感,她顿感不妙,翻身而起,这才发现往日温馨的卧室破败不堪,自己身下的也并非柔软舒适的床,而是一张石板。
没等她熟悉环境,脑内如触电一般闪过数道记忆,让她头痛欲裂,捂着脑袋跪坐在地上。
半晌过后,希施镜的眼神不再迷茫,回归了旁人眼里冷淡不近人情的模样,或许此时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来自未来的教授希施镜还是属于这里的孤儿希施镜。
“施镜”一道威严的人声从宽宽依在门口的木板外传出,想来这就是她的阿姥——潇芎茆了。
“我已经没事了”希施镜装作仍有余痛的样子,用手支撑着脑袋靠在石板上回应她。
潇芎茆开口并没有什么要事,只是听见门内的动静,而屋外雨还未停,于是提醒一下她罢了。
希施镜叹了口气,潇芎茆依然是她记忆里的样子,仿佛她只是睡了一觉,而非换了个意识,平时让她有些不适应的肃穆声音此刻反而格外亲切,将她的思想从遥远的未来拉回。
此刻不论是屋外还是屋内都格外安静,只有雨水落下的声音。
希施镜心道,潇芎茆果然还是那么敏锐,察觉出她状态不对,不过她居然只是悄然守在屋外,甚至没有探入一丝灵识查看情况,难道她知道了什么?
希施镜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她披上了放在屋角的芦苇毯,将多余的记忆丢到了潜意识的角落后,终于看起来与平常无异,这才放心地出了门。
街道的景象和记忆里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更加鲜明,不再模糊且泛黄,这一刻她所听见的故事成了她的亲身经历,刚才自然流露出的悠然与戏谑也不再,只剩下一个大病初愈的人对身边事物的感慨。
按照记忆,今天是她假期的最后一天,她醒来的时候恰好是学堂的学生们歇息的时候,也许她会在漫无目的地闲晃时遇到熟人也说不定呢?
正在希施镜一边脑补着戏剧化的发展一边闲逛时,熟悉的声音从街边的酒楼中传来:“希施镜!”
她转过头瞥了眼那人,不错,正是桔家的小少姥桔晧。
“这几天没见你来,听妇子说你生病了,本来我想叫我家仆给你送些补品,但她不肯告诉我你住哪”
桔晧没等希施镜开口就火急火燎地说了一堆话,希施镜抓不住重点,直接打断了她:“好了桔晧,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大概明天就能赶上”她的神情散漫,仿佛一切事不关己,看得桔晧愣了神,毕竟病刚好就如此有劲头的人可不多,更别提希施镜的气色还不错。
希施镜敷衍着桔晧和她告了别,看着细密的雨珠从天空落下,不经起了些玩心,一步一踏地踩着水进了街道尽头的茶楼。
说书人正念叨着,讲的是如今英勇善战周将军的故事,她的声音一起一伏,正说到关键处,茶楼里的客人也都专注地听着,希施镜趁机溜到二楼,沿着熟悉的路来到了最北面的卧房门前。
她不确定里面的人是否会开门,但潜意识里的自己告诉她,只要敲开这扇门,她的麻烦会少很多。
至于是什么麻烦?那不是贫穷才子希施镜该知道的。
现在的希施镜茫然地注视着门叩,有了转头离去的想法,但门内的人不给她反悔的机会,轻轻将门拉开一道缝隙,露出了侧脸,用委屈的眼神看着她。
就这样过了半晌,见希施镜还不开口,里面的人坐不住了,将她拉了进来,希施镜半推半就地跟了进去,毕竟是她对不起对方在先。
苍白瘦弱的少年像是用尽全力般给她倒了杯茶,是她最喜欢的武夷岩茶,温度正好,红润的茶水在白瓷制的杯子里荡漾着,水面倒映着希施镜淡漠的脸。
她没有怎么在乎少年的表情,自顾自一口解决了这杯茶,等润了润干燥的喉咙后,她才开口:“林洁貓,我来见你了”
林洁貓从她进屋就一直撇着嘴,仿佛要落泪般看着床前的屏风,直到希施镜开口说话,她才像回过神来似的,又成了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她平和地说:“你怎来了?我从幼时与你分开就曾邀请过你,这几年你竟是从未踏足这茶楼一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半截入土了呢”
希施镜没说话,只是将头轻轻倚在林洁貓的肩上,轻搂着对方,过了好半晌,她感觉到温热的水珠滴落在手上,林洁貓一直难以忍受在屋里足不能出也无人问津的日子,只是没有人来慰问她,母亲也有事要做,这几年见过最多的面孔竟是送饭的阿孃,她早就受够了。
希施镜的怀抱让林洁貓发泄似的流下积攒了几年的泪水,等眼睛哭红了,泪哭干了,她才抬头,露出一个发自内心却又有些磕碜的笑。
抒情过后,林洁貓回归了原本灵动的样子,埋怨般地讲起故事来,她提到落在茶楼院里的纸鸢,又说她们小时候一起在街头打闹,眼里满是怀念。
希施镜就这样陪着她,直到林洁貓满意了,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她,她才说明此行的目的。
“我们从今以后一起晋学如何?”她低垂下头,像是紧张地等待批准,直到一双手臂将她圈住又紧紧搂住,林洁貓笑了起来,心情颇好地摇着窗上挂着的铃铛,等管事的阿孃过来,她弯着眼笑眯眯地告诉阿孃收拾出自己屋对面的客房再额外准备一套教材。
就这样敲定了希施镜以后的住所,她也没了要担心的事,就这样和林洁貓一起研学了一下午。
夜幕到来,希施镜回了自己的房间,无聊地摆弄着笔。
不知不觉间,她的意识跌落到一片虚无中,即便意识模糊,她也下意识遮掩着自己的情绪,化作一团黑色的墨,向虚空的深处走去。
来到了角落,一片虚无中唯有角落里的一个人发着耀眼的光,那人见她来了,便抬起头,仔细一看,五官竟和她极为相像,唯一的不同是,那人穿着陌生的服装,脖子上挂着一个奇怪的物品,眼神中没有摸爬滚打十几年的暗淡,只有一片难以忽视的希望,她和对方对视,跨过时空与灵魂。
她猛然睁开眼,抬头一看,发现眼前正是刚才的自己,她好像明白了什么,曾被她刻意遗忘的记忆再次浮现,被丢至角落的学说与思想重新被捡了回来,她拉住自己的手,向前迈过一步,跌下至层叠的意识中。
希施镜挣扎着睁开眼,眼前的世界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看不真切,她又回忆起儿时的嬉笑声,眼前的一切也终于定格,像是录像带一般,既不真切也不模糊,是了,这才是她。
院子里的鸟还在叫,这些嘈杂的声音上一次响起是什么时候来着?
希施镜敲打了一下自己的头,下床推开了客房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