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吗?
几个大男人心里不约而同地冒出这个问题,又不约而同地看过来,目光各异又殊途同归。
“嗯,我希望晏小姐得偿所愿。”
没什么不能承认的,叶青浓轻呷一口温水,语气坦然,要问这世上谁最懂她,莫过于相伴多年的百里东君。
百里东君负手变叉腰,洋洋自得,“看,我说的吧。”
雷梦杀有了方才的经验教训,这次学乖了抿住嘴没张口,司空长风在酒肆住过几日,也不多说。
只有洛轩的唇角轻微地移了位置,他发现了一件事,一整晚,这位叶姑娘几乎不怎么出声,什么阴谋诡计都与她无关,偏偏提及晏琉璃时会有所反应,可她们看起来素不相识。
这是为什么?同情?又不像,感同身受?也不恰当。
洛轩不得不承认,有时候罩着迷雾的姑娘,要比蒙着面纱的更加引人探究。
长萧在手里打了个转,他好像能够体会雷梦杀的心情了。
不论人动机如何,顾剑门的事也是有了着落,趁着火苗还在,几个人倒了酒饮了几杯暖身,随后各自找角落休息。
次日,柴桑城。
天刚蒙蒙亮,街上马蹄声早已连绵不绝,尘土四起,是前来贺顾晏两家之喜的各门各派。
巷内。
“我不能去?”姑娘瞳如静水,眉心半蹙。
两个人里反倒是司空长风比较急。
“不是不能去,就是太危险了,等下肯定要打起来的,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司空长风又道:“雷大哥他们去清路了,叶姐姐等下先随他们离开吧,这样安全,你安全,我们也就能放心干大事了。”
百里东君是另一个想法,他不想当着她的面抢别的姑娘。
“对啊对啊,姐姐还是不要跟着来啦。”
叶青浓仍在犹豫,耳边一个带着几分疲倦的声音响起,几人抬起头,看到雷梦杀已经回来了,他身上衣衫有破损,像刚与人打了一场。
“放心吧,今天不仅我兄弟没事,你家好弟弟也一根头发丝都不会掉。”雷梦杀跳下来,拍拍胸脯保证道。
见他们这样决然,叶青浓不再拒绝。
“千万小心,如若不敌,先保全自己。”
雷梦杀带着人快步离开,身后,百里东君望着他们远去,抬手抚了抚胸口,那处衣襟微鼓,司空长风瞥了眼,看不出那是什么。
他提起枪,道:“走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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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是光明道,街却是条夺命街。
夺命街上,杀机重重,那帮晏家的打手无休无止地像蚊虫一样攀咬上来,另一边,一人出指一人持萧,两人背靠背并肩而立。
打退针婆婆后,洛轩缓了口气问:“柳月他们呢?”
“应该快到了。”雷梦杀捶捶腰蹬蹬腿,浑身酸疼不已,“他们最好快点,这群家伙还真是难缠。”
洛轩点头,两人眼神锐利旋身飞出,又同那几人缠斗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顾府突然传来一阵响动,如雷声轰鸣震耳欲聋,雷梦杀二人击退敌人后定眼看去,一条巨大的莹白蟒蛇破顶而出。
巨蛇身长几近十丈,抬起身,所有人在它面前便如猫犬一般弱小,它幽幽地吐着蛇信,平静地俯视着下面。
而百里东君,就站在巨蛇头顶。
“那不是温家那条白琉璃吗?白东君怎么在上边,白琉璃不是已经被温毒仙送给他最疼爱的外孙了么……”雷梦杀怔了怔,随即睁圆眼,“这么说的话白东君其实并不是白东君,而是镇西侯府的小公子百里东君!”
他们居然让镇西侯府的小公子冒着生命危险去抢亲,这要让人知道了……雷梦杀捂着脸生无可恋。
“洛轩,我完蛋了啊啊啊啊啊。”
清歌公子不理他,衣袖一振看向路的尽头处。
“他们来了。”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来,前车华贵,侍从环绕,后车稍显逊色,但也雅致,只有一个戴着斗笠的人驾车。
“隔这么远就听到他的声音了,又怎么了?”华车纱幔后传来一道男声,听上去十分优柔悦耳。
洛轩调侃道:“他发现了件大事,恐怕性命不保。”
侍从掀开车帘,头戴斗笠的柳月公子曲身而下,后面驾车的墨尘公子也走上来。
“那倒是值得哭一哭。”柳月戏谑道。
墨晓黑向来少言寡语,抱臂在旁看他们打趣。
同门师兄弟聚在一起,连日下来的疲怠都缓和许多。
还没寒暄两句,却见雷梦杀突然跳起来惊呼:“我想起来了!叶姑娘!”
好端端的怎么还想姑娘了?后来的柳月他们不明所以。
“她她她她她骗我!”黑衣公子哆嗦着手指指向高处的白琉璃,满脸不可置信,“这就是她那天说的小宠物?糊弄谁呢?她管这比房檐还高的大蛇叫小宠物?!谁家小宠物这么大?你们都看看,是她疯还是我疯?”
如此气急败坏的雷梦杀实属难得,众人疑惑。
柳月:“姑娘?”
洛轩:“骗你?”
墨晓黑:“……蛇?”
雷梦杀指手画脚地向他们比划,好不容易才把事情说清,蛇、地窖、姑娘,没想到这几个词有朝一日居然能连着出现。
雷梦杀想到自己差点命丧蛇口,全身都难受,摸着胳膊搓了好几下,“她这是要害我啊,长得温温柔柔的,我是一点没看出来下手竟然这么狠。”
洛轩虽惊讶但仍说了句公道话:“你那时身份不明,叶姑娘算不上有意害人。”
江湖不是你杀我便是我杀你,那天去的要不是雷梦杀而真是晏府的手下,便又是一种情形了。
雷梦杀也知道这个理,但还是咬牙切齿地锤他肩膀一拳,“说的是人话吗?还是不是兄弟了。”
柳月左看右看,手中折扇立展,勾唇浅笑,“这姑娘有意思。”
洛轩:“忘了问你,方才你去接叶姑娘,人送到哪里了?”
雷梦杀摊手,“我把她放在附近一个安全的客栈里了,破庙太远不好照顾,不能跟着百里东君他们去抢亲,也不能跟着我们来打架吧。”
“不过我现在觉得她跟过来其实也挺好的,这姑娘是真深藏不露,指不定就从哪儿掏出来一把剑,一剑下去就把他们这些小虫子都杀了,然后带着我们一路杀到顾府,咱兄弟的危机就迎刃而解了。”
“胡言乱语。”洛轩摇头。
当然了,这话只作玩笑,没人当真,包括说这话的人。
“咻——”
顾府方向,一根袖箭突然在空中炸裂开来,余声不绝,雷梦杀等人循声看去。
“看来晏家还有助力。”
墨尘公子说道:“应该是我和柳月遇到的那些人,他们的武功路数我从未见过,但很是厉害。”
百里东君他们怕是顶不住,还有顾剑门,只怕都有危险。
几人急忙向顾府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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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多雨,天上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细丝,雨不算大,雨水散落在淡青色的裙摆上,留下不起眼的暗痕。
按照雷梦杀的安排,叶青浓此刻应该在一间安全的客栈等他们归来,但她没有,她此刻正打着纸伞,站在长街之中,静候着什么。
这条街距离顾府很近。
风拂过女子的面颊,将思绪吹得很远。
叶青浓在想一件事,她在想,顾家的大少爷顾洛离为什么会死……晏家如果早有能力做这件事,不会等到今日。
不远处的屋檐下,铜铃轻响,那里悄无声息地站了两个人。
二人打扮相似,黑衣紧袖,呼吸极轻极微,趋近于无,世上能做到这种地步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将死之人,还有一种,是杀手。
背着伞的俊俏黑衣男子沉默地向外看去,他的身边是一个留着两撇怪异小胡子的年轻人,这人手里正把玩着把精致锋利的匕首。
小胡子也往那边看,轻叹道:“长这么好看,能杀吗?”
他是在问人,却更像自言自语,“看起来你不想杀,行吧,那就不杀了,我又不是见人就杀,她站在哪里做什么?等情郎?我看不像,像在等死。”
同行人还是不答,小胡子百无聊赖地继续玩他的匕首。
大概是雨天很适合等人,长街上的人们都在等候着什么。
等着等着,等来一只怦然炸裂的袖箭。
背着伞的黑衣男子突然偏过头,小胡子年轻人停下手,两人身体同时绷紧,像两只被惊扰的野兽,立刻便要亮出利爪。
叶青浓将伞轻盈地搭在肩上,莹润的水珠顺着伞沿滑下,汇入地面的水洼,水洼那起伏的水面上忽然映出几个黑袍人的身影。
他们要等的人来了。
小胡子的年轻人话语中含着近乎残忍的惋惜,他的语速很快,“可惜了,好好的大活人,非要站在这里,现在她真的要死了。”
他的同伴一言不发,安静地将手伸向背后的伞。
“你不要告诉我你要救她,五个人,不算强,但麻烦。”
五个黑袍人身形相差不大,周身隐隐有股黑气,青天白日下却萦绕死寂之感。
“找死。”有人冷漠开口,声音呕哑,像是从喉咙中硬挤出来似的。
找死的姑娘却问了句不合时宜的话,她问:“顾洛离为什么会死?”
又有一人嗬嗬地笑,“因为他该死。”
叶青浓也笑了,伞下笑靥如花。
“前路不通,还请诸位止步。”
蝼蚁也敢放此豪言,黑袍人怒极反笑,纵身一跃,掌风破空而起,姑娘后撤几步,裙角翩飞,油纸伞被挡至身前,可惜不堪重负,顷刻间被掌风卷翻,落到一旁。
无人在意的一侧,又一把竹伞撑开,黑衣男子鬼魅般飘身入局,出乎所有人意料,执伞破雨而来。
可惜那黑袍人步法变幻莫测,身形竟可化作幽烟,执伞人一时未曾拦下这毙命一掌,他以伞为剑折返攻去,却被剩下的黑袍人阻拦。
江湖争斗,一瞬便足以定生死。
被围攻的黑衣男子抖了抖竹伞,他的伞有十七根伞骨,伞骨之中亦有十七柄金属色的细剑,只要伞骨爆开,一场“暮雨”便会倾泻而下将整条街冲刷个干净。
但他没有这么做,因为在他身前,长街之上,一抹虹霞忽然升起,霞光灿如晚照,众人皆惊,举目望去。
黑衣男子收势停下脚步,跟来的小胡子扭头看向他。
执伞者闷声:“不是我。”
他用剑,不用刀。
那一刻,所有人都看到了一把刀,一把袖中刀,这把刀极美,刀锋是透明的,刀身绯红,像透明的玻璃镶裹着绯红色的骨脊,以至刀光漾映一片水红,挥动时还带着一种天籁一般的清吟,还掠起微微的香气,似梅花香,似血骨香。
刀身略短。
刀光潋滟。
刀锋破喉。
苏暮雨握紧伞柄降下伞面挡住溅射的血迹,伞中,剑身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