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的天气异常诡异。
睡了一上午,双上雾的意识还是不太清醒。
继早上第一节课合眼后,她跟昏死过去一样,头枕着胳膊,再也没抬起来过。
吓得同桌时不时用于余光瞟一眼她单薄的脊背有没有起伏,以此断定她是不是还活着。
“还睡吗?”下课,郑喻放了杯冰水在她桌子上。
双上雾揉揉眼睛,坐直身体抿唇一笑:“不睡了。”
“那走吧。”她拉起她的手,把她从椅子上拽了起来。
双上雾不明所以,对上周围人异样的眼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蛋:“我脸上有东西吗?干嘛都这样看我?”
“不是。”前桌扇着用试卷折成的扇子,朝走廊歪了歪头,“是楼下。”
双上雾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没来得及说什么,被郑喻一把拽走。
青渡一中的教学楼按照年级分为三部,整体呈一个半包围形状,中央坐落着一颗百年青松。
走廊上围了不少人了,郑喻带她走到同学预留好的位置上,双手环胸,示意她往下看。
穿着蓝白校服的男生仰着脖子,毅然望向这边,放声大喊:“高二十三班的双上雾同学,我喜欢你很久了!请你可以接受我的告白!”
“……”
女同学靠近她,压低声音:“他喊三四遍了,台本都一样,跟复读机似的。”
……
双上雾耳边嗡的一声炸开。
不是因为害羞。
单纯气的。
怎么会有人没素质到这个地步?
灵动清纯的脸上难得浮现一丝气愤,蹙起眉,有种抓心挠肝的烦躁弥漫在胸口,痒痒的。
揉了两下,却更像隔靴挠痒。
隔几秒,他又继续:“高二十三班的双上雾同学,我喜欢你很久了!请你可以接受我的告白!”
“他是不是只记了这一句台词?”
有同学窃窃声传过来。
郑喻好整以暇地歪头:“怎么看?”
“道德绑架。”双上雾气哄哄地憋出四个字。
附近吃瓜路人见她出来,好奇问道:“上雾,你们认识?”
双上雾盯着楼下男生看了好几秒,皱眉。
“完全没见过。”
甚至连普通同学都算不上,撑死可以算是同校的。
她的社交范围很小,除了班里人和同年级的几个班长,就再也没和别人有过接触了。
教学楼的走廊上密密麻麻的全是人,乱成一锅粥,偶尔两声呐喊助威回荡在大楼间,倒像是给男生打了一针兴奋剂,喊得更响亮了。
“高二十三班的双上雾同学———”
双上雾左右巡视一圈,问:“老师呢?”
“都去开会了。”郑喻说,“他就是趁老师不在的时候表的白,没人能拦他,要么只能等保安来拽人了。”
“班长……”旁边的女生担忧地握住双上雾绷直的肩膀。
双上雾双手攥紧,闭了闭眼,长呼出一口气,再抬眸时,眼底清凌一片。
郑喻见她调整过来,淡然的脸上露出一丝宽慰的笑容:“你回班吧,我去说。”
“郑喻……”双上雾不放心地拉住她的手。
郑喻愣怔一瞬,笑道:“放心。”
她又转头看向身边跟来的女生:“别的班的人来问就搪塞过去。”
“收到。”
目送郑喻走向楼梯,女生正要带双上雾离开,手忽然被她一拽,两个人一起蹲在围栏前,透过缝隙观察情形。
双上雾两手合十,比了个拜托的手势:“再让我看一下吧,就一下。我真的放不了心。”
女生盯着她的脸,僵硬地点了两下头。
好漂亮。
双上雾的眼睛很有灵性,清透地像一汪泉水,皮肤细腻白亮,长发在身后扎成双马尾,侧脸优越出挑。
郑喻很快出现在视野里,不知道跟他说了什么,男生脸色变得很难看,忽然冲向她。
郑喻眼疾手快地拦住他,你来我往地拳打脚踢几回,男生很快被她反手摁在地上。
他怒吼一身,浑身充血,撑着下巴,突然朝楼梯口大喊一句:“双上雾!”
郑喻瞳孔一缩,顺着他的视线扭头。
楼梯口空空荡荡。
下一秒,男生趁她走神之际睁开她的束缚,从地上爬起来拔腿冲向楼梯。
“上雾!”隔壁班的女同学跑过来,把她从地上揪起来。
然后双上雾就被像丢小鸡仔一样,被她扔进班里。
双上雾懵逼地转了个身:“怎么了?”
女同学焦急地回头,朝十三班个子高的男生喊道:“愣着干嘛?拦住他啊!”
接着她几步小跑出去,摔门力度大到整个楼层都震了一秒。
双上雾这才意识到走廊上的人已经作鸟兽散了。
教室里寂静一瞬,很快有女生来到她身边,小声解释说:“你没下去又拒绝了他的表白,那个男生大概恼羞成怒了,我们担心他会做出极端行为,毕竟现在偏激的人也不少。”
双上雾刚刚睡醒的脑子这才清明起来,一股恶寒顺着血液蔓延到四肢百骸。
“而且他是学体育的,上次运动会还破了校记录,几个男的都不一定拦得住他,更别说———”
运动鞋摩擦在地板上发出的刺耳声由远及近,砰地一声,半分钟前还在楼下的男生倏然出现在教室门口。
门摇摇欲坠地颤了颤。
几个力气大的男生攥住他的衣领,把他往外拽。
他一手扒着门框,恶鬼一样死死盯着双上雾,灼热黏腻的视线像岩浆一样灼烧着她脸上的每一寸肌肤。
双上雾攥紧手边的粉笔盒,呼吸都变得困难。
“双上雾,我真的很喜欢你,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了,我不能离开你,我离开你会死的!求求你,答应我!你回答我啊?说话啊!”
……
“啊———”
双上雾从床上弹坐起来,惊魂未定地攥着床单,长发披在肩头,胸口剧烈起伏着。
就算距离这件事发生已经过去一周了,她还是时不时会梦到,惊醒。
反反复复。
再这样下去她要神经衰弱了。
周遭漆黑一片,除了自己沉重的喘息声,依稀还能听到钟表走动的声响。
双上雾看了眼时间。
三点二十八分。
门哒哒两声被敲响,男人沉稳醇厚的声音通过门板落入双上雾耳里:“上雾,怎么了?”
“我没事。”
她捂住脸长吐出一口气,打开床头灯,下床找拖鞋。
打开门,就见一脸疲倦的双止怀站立在门前。
“爸爸。”
双上雾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
双止怀在天文研究中心工作,但近一个月宇宙磁场波动异常,他几乎每天都要加班到天亮,直接错开双上雾的作息模式。
双上雾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自己在学校遇到的事,随便扯了个谎:“我刚刚做噩梦被吓醒了,没别的事。”
双止怀沉默地点点头。
她注意到他手里提着的公文包:“你才下班吗?”
“嗯,今天比前几天早。”
随便说了几句家常,双上雾关上门,背抵着它。
这些年来他们的相处一直都是这样。
双止怀没话跟她讲,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好好聊。
老旧的全家福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明亮。
某种空虚的心安感渐渐填满被噩梦缠绕的心脏。
双止怀和柳音喃早在十二年前就离婚了,就别人口中,那是他们歇斯底里的结果。
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证明他们相爱过,相片、录像、债务、房车通通没有。
他们只有一个共同养育了六年的女儿。
双止怀这些年忙着工作,和她的沟通少之又少;柳音喃出了国,有了新的家庭,每逢过节才会给她来一条消息。
双上雾十指交握聚在身前,低头垂眼,唇色在月光下格外粉亮。
———如果可以,我想见妈妈一面。
手机列表寂静无声。
屋外层叠阴霾房楼上月朗星疏。
-
“上雾,班主任找。”
双上雾撑着下巴,铅笔在笔记本上画来画去,最后被抬动的手腕带着留下一小串波浪线。
闻言,她掀了掀眼皮,声音闷闷的:“好。”
在她起身的瞬间,打闹的男生不慎撞到她的桌子。木桌歪过去一点,躺在桌面上的铅笔借力滚走,掉到地板上。
男生匆忙道了声歉,想弯腰帮她捡起来。
双上雾不着痕迹地压了下眉,眼里闪过冷漠,某种呼之欲出的反感被硬生生按了下去。
“没事,我来就行。”
她眼疾手快地捡起铅笔放进桌肚里,走向人群较少的前门。
男生站在原地挠了挠后脑勺,投向双上雾的目光被郑喻打断。
她抱臂,手里握着本作业本:“你的。”
“哦哦,谢谢。”他飞速收下,象征性翻几页,继续被朋友拉走了。
-
下课休息时间,走廊上站了不少出来透气的学生,有人认出她,隔老远和她挥手打招呼:“上雾!”
双上雾礼貌笑笑,脊背一僵,察觉到几道异样的眼光。
用头发丝想都知道是因为前几天轰动全校的表白事件。
虽然那个男生已经被停学处分处理,但嘴长在别人身上,关于他们间的传言还是流出了很多种。
包括但不限于是她故意和他暧昧再断崖式冷淡,导致男方心里受不了才做出此举的等等一系列脑残文学。
她没有刻意打听,时至今日,她连那个男的叫什么都不知道。
耳边压低的窃窃私语蚊子似的绕着她,刚才喊她的同学也发觉尴尬,悻悻然收回手。
远离了人群,双上雾脚步渐渐慢下来,呼吸也趋于平静。
低垂视野里,光影斑驳的廊内迎面走来一道颀长身影。
少年短发细碎,肤色冷白,嘴巴抿成条直线,下颚线条分明,脸部线条很薄,狭长的眸微微垂着,神色冷淡的要死。
双上雾余光追随了他两秒,不自觉往旁边走了点,隔开两人距离。
心跳平静如水。
像死了一样。
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手插在口袋里,只露出一小截青筋凸起的手背,和校服外套下时隐时现的尺骨茎突。
双上雾折入走廊尽头的转角。
认识的男同学恰好从教室里走出来,见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喊了声:“陈故!”
陈故下意识回头,光晕打在清瘦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