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找她无非就是问近况怎样,学业如何,心态有没有受影响。
笑话,要是被影响她就不是双上雾了。
当下负面情绪是有的,但时间一长,她也就不把那点小毛线当事了。
“没有、没有、没有。”
三个同样的词接着三个不同的问题往外蹦,像个设定好否定程序的小人机。
班主任推了推厚重的金框眼镜,却在看到她双手背后两腿叉开的小学生站姿时语塞。
校园墙上曾经举行过一个非官方选票,主题是“谁最不可能谈恋爱”。
他之前点进去过,里面除了恶搞朋友的投票言论,其他评论清一色的都是双上雾三个简体字。
【偶遇过,人美心善,就是旁边死了帅哥她可能都不会看一眼。】
【为什么都选双上雾啊?她到底是谁啊?很有名吗?】
【楼上的,她人气挺高的,入学公式照就在网上小火过一把。】
【上雾笑起来是纯甜啊,没有一丝杂质的,跟她交朋友是一种享受qwq。哦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和她关系好?】
【谁问了?】
双上雾歪着嘴眼神乱飘,不知道班主任在深沉什么。
半晌,他往椅背上一靠,叹了口气,连带着立起来的躺椅发出吱呀声,在安静的办公室内尤为突兀:“行了你回去吧。”
“哦,老师再见。”
回到教室,一群人围着一张桌子解上节课老师留下的最后一道物理压轴题。
“公式套错了!傻逼。”
“你叫什么叫,有本事你来?”
“来就来!你这脑子挂网上卖了都没人收。”
“你还有脸说我?妈的,刚才数学题是谁算了二十分钟最后解了个错误答案的?”
推攘间,一个男生的手臂无意间撞到双上雾肩上,疼的她倒抽一口凉气。
他轻描淡写地扫她一眼,嬉皮笑脸地跑了。
“齐劲风你他妈是人吗?撞了人不道歉,还有脸笑?”有男生吼了一句。
教室里像被按了暂停键,所有风吹草动都被揪住,包括双上雾的呼吸。
她捂着发疼的那块,肩膀平稳地上下起伏,刘海下的眼睛透着股疲惫的死气,一瞬不瞬地钉在他身上。
齐劲风站在讲台上,校服下肤色偏黑,闻言咧开嘴:“她被我撞死了吗?”
一股气血翻涌在双上雾心腔,打着圈地直逼脑门。她两手不自觉发抖,再握紧。
他笑得更大声了:“既然没有我干嘛要道歉?真你妈娇贵——”
监控画面戛然而止。
班主任坐在转椅上,扭过头,镜片折射出齐劲风的家长苍白的脸,道:“您还认为您家孩子是无辜的吗?”
齐劲风头上缠着纱布,站在妈妈旁边,开口就要鸣冤:“老师,是她先——”
班主任怒火中烧地瞪了他一眼。
齐劲风家长支吾地张了张嘴:“就、就算是阿风有错在先又怎样?他头上的伤不还是那个女生打出来的吗?”
班主任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可在面对这种无理发言时,还是忍不住感慨物种多样性。
压着怒火,道:“您儿子在被女生用书砸头后当众出手将她推倒在地,人家现在还在医务室躺着。齐劲风妈妈,齐劲风头上的伤是他自己撞到桌角磕出来的,监控拍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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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上雾呆呆地在病床上坐了好久。
自从她醒来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保持着沉默状态,不和郑喻说话,也不给反应。
她被推倒后撞到了头,索性没什么大问题,昏迷了二十分钟就醒了。
校医说她要注意休息,不要太过疲惫,不然压力超过身体负荷会极大地影响健康。
“老师已经在处理这件事了,你别担心。”郑喻心疼地皱眉,替她把长发挂到耳后。
双上雾像重新启动的娃娃,嗫嚅两下嘴唇,忽然露出一抹笑:“我最近好倒霉。”
校医务室的门被敲响,双上雾下意识看去,就见医务室门口站了一个清瘦的少年。
他嘴角泛红,眼神颓靡,在和她对视上的一秒后,淡淡挪开视线。
双上雾见过他。
就在今天,在走廊,在她去办公室的路上。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双上雾收回视线,小幅度摇摇头:“没了。”
“头还晕吗?”
“一点都不。”
他进来只是从校医桌上拿走早就放好的绷带,再离开,安静地就像没来过。
双上雾这几天没睡好,干脆借着这件事在医务室又补了会觉才回班。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全冲向她,双上雾打算回家找网上算塔罗的塔罗师给自己占占是不是命里犯小人了。
“最近天气好差。”
“对啊,连带着心情也不漂亮。”闲聊的童鞋想到什么,望向双上雾,“要是能像班长一样能处理好情绪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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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文观测局,一群人站在虚拟屏幕前,脸上神情凝重。
“据我们观察,这一周平均每天都能在宇宙捕捉到一到两次异常的磁场波动。经过比对,可以确定这些波动和二十二年前的陨石变轨引发的磁场波动是一致的。虽然我们仍无法确定发生异常的原因,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次的磁场波动影响范围极小,或者……仅仅针对某些个体。”
“总不可能是有人要像小说电视剧一样穿越了里吧?谁信?太扯了。”一个穿着皮夹的男人嗤笑一声,打破沉重的氛围,直直凝着双止怀,“你说呢?”
他约莫四十来岁,头发有点稀疏,胡子拉碴的,要不是撑着口气调侃,光看眼下黑眼圈能压死人。
双止怀沉默没回话。
寂静无垠的宇宙唯美而深邃,漆黑环境内,光映在他瞳孔上。
“……”
自从二十二年前他们第一次探查到能量波动起,他们对于天文的研究就从未停止。直到今天,所有沉淀的谜底终于等到潮水搁浅。
双止怀摩挲了下手指,略过他的问题,道:“这几天大家辛苦了,先去休息吧。”
没一会,屏幕前只剩下双止怀。
门再次被推开。
“止怀……”一身得体西装裙的女人走到他跟前,怀里抱着堆文件,腾出空的手里捧着部手机,欲言又止。
双止怀难得舍得移开视线,白光倒映进瞳孔,偏头,语气疏离:“什么事?“
“是你妹妹,刚刚医院来电话说她的情况很不好。”
他妹妹,双韶依。
她是十六年前接回来的,比双止怀小五岁,出生在父母离婚后。妈妈没告诉任何人她的存在,悄悄把她送出国,独自抚育长大。
双韶依患有先天性心脏房间隔缺损,以上个月为起点,病情开始急速恶化,病危抢救书出了一份又一份。
大概是抱着认祖归宗的念头,双韶依二十多岁被允许回国,见了她这个哥哥一面。
闻言,双止怀脸色登时变得难看起来,接过她递来的手机,快步出了大门。
女人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还有,过几天是小雾生日了,我需要问问她想怎么办吗?”
“她跟我提了,想一个人过。”他顿了顿,脚步加快,“我和你除了工作没有别的任何关系,这是你第三次插手我的私事了。”
女人一愣,喉间干涩一瞬,仿佛严谨外表下所有掩藏的私心暴露无遗,声音低了下去:“我知道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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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上雾和双止怀是同时间赶到病房门口的。
她身上还穿着青渡一中的校服,双马尾一前一后地搭着,努力平复剧烈运动带来的大喘气。
“你怎么在这?”双止怀有些诧异。
双上雾手背在身后,偷偷搅着手指:“我……黄阿姨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了,我跟老师请假才来的,没有旷课。”
现在不是聊这个的时候,双止怀只好带着她一前一后走进病房。
双韶依和双上雾很像,不论是五官还是气质,只是双韶依此刻的脸色几近透明,气息也微弱地几不可闻。
看到她这副样子,双上雾的鼻尖倏然一酸。
双韶依缓缓睁开眼,偏过头,和她安静对视。
仪器的声音平稳。
双止怀和她的主治医生在门口聊了很久,等他再进来,脸色不太好看。
双韶依已经睡了,双上雾替她掖好被角,跟着父亲推门出去。
“爸爸。”双上雾喊住他,“姑姑怎么样了?”
“会好的。”
“几率很小是吗?”
她是静脉窦型ASD,又发展成了艾森曼格综合症,按照她从网上搜到的内容来说,双韶依目前无法强行手术,否则会危及生命。
他没说话,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
双上雾抿抿唇,垂下眼:“我先回学校了。”
双止怀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只留下一句:“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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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天变得更阴沉了,像是随时会下一场急切的暴雨。
双上雾手机上打了车,站在医院门口等。
四周看了看,却不巧再次见到一个熟人。
少年一身白衬衣,手里一沓传单,在马路对面,给过往行人发放。
人流穿过他,无视他,反反复复,他依然是那副淡定的样子。
这换双上雾要急死了。
一辆白色私家车停在自己面前,师傅摇下车窗,朝她喊道:“去一中的。是你叫的车吧,小姑娘?”
双上雾匆忙收回视线,一边应着一边拉开后排的门:“尾号……谢谢师傅。”
车子驶远,陈故僵硬的手臂终于放松下来,扯出一个笑,把手中传单折成纸飞机递给小朋友:“给,送你了。”
小男孩犹豫接过,道谢,不好意思地靠近了旁边的女生一点。
陈故蹲下来和他平视,手搭在膝盖上,单手撑着下巴,笑容温和:“要给喜欢的女生吗?”
他小幅度点点头。
“那要勇敢点才行。”陈故笑着揉了揉小女孩的脑袋,“毕竟那么漂亮,在学校里肯定很多人喜欢。”
小男孩低头,耳尖通红,突然被身后的女孩拉着手跑走了。
“快点!冰淇淋叔叔要走了!”
陈故站起身,回头看了眼双上雾离开的方向。
前几天打架留下来的伤隐隐作痛,腕骨处的刺痛沿着神经脉络刺激大脑,他少年气的眉骨渐渐淡了下来,眼里沉寂一片。
“小陈!”老板从店里出来,朝他招招手,“你午休时间差不多该结束了吧?差不多可以走了。”
陈故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把传单递给老板:“抱歉啊,今天只发出去几张。”
“哎呀没事,反正你平常不都是干后厨的吗?今天也难为你了。”
他重重拍了两下陈故的肩膀,捏着传单重新走回店里。
天际裹挟着暴雨欲来的阴冷长风,吹开他额前碎发露出一小片额头。
陈故眯了眯眼,望向车水马龙的大道。
天色灰压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