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术7

    窗外忽然刮起的怪风似要冲破阻隔卷进屋子来,黛音抬手摸了摸发间的紫荆发饰,心安一笑:“无论是真假江二郎还是丢童案的疑凶,都和奴家没有关系……”

    “茶里没下毒,还请小公子收起你的疑心,安心喝吧。”

    黛音处事如此镇定自若,言语之间从容不迫,这让宋盏诚看出了些许猫腻,突然拍桌而起:“不好!十二使司呢?”

    被绑成粽子的朱仙翁与他眼神一对,急忙摇了摇头。

    “呵哈哈哈……”黛音扶桌而笑,有些癫狂,指尖掠过脖颈上的伤口,沾染些许血。

    “他去吃人了……”黛音轻轻放下扇柄,秀发半遮着脸,一双狐狸眼尽是娇柔媚态,“没办法啊,畜牲嘛……喂不饱啊。”

    十二使司的胃像个无底洞,根本填不满,就在两个时辰前,黛音故意没关严房门,让饥饿难耐的假江云薄跑了出去,意外咬死了猪肉摊老板。

    她也没去追,就由着他胡跑,跑到哪儿,就吃到哪儿……

    “很快啊……这镇子就不会再有这帮畜牲了……”

    黛音语气很重,引以为傲地扬起下巴,耳畔的坠子沉甸甸地在颈侧摇摇晃晃。

    宋盏诚游鱼般脱离刺客的桎梏,反被一条绳索死死勒住脖子,手刀击在脖颈处,整个人昏厥过去。

    黛音的纤纤素手取下头上的花朵发饰,随意玩弄。

    “副使派你监视我啊……”

    黛音不紧不慢地捏了捏发饰上的浅紫色花瓣,心不在焉地问道。

    刺客固定着麻绳,也不抬头看一眼,冷“嗯”一声。

    黛音听得笑了,拨开发饰的花蕊,取出一枚黑色药丸,拿在手里照了照晦涩的光。

    “巧了,我也是。”

    黛音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伸手递了过去,嘱咐道:“他的灵根倒还是极品,把这东西给他服下,再把灵根剖出来,副使就宽恕你上次的鲁莽。”

    以前也不是没有杀人剖灵根的事,虽然听说懂得这门术法的人已经尽数丧生,但妖奴司却想方设法另辟蹊径,竟也寻了这门路。

    黛音含笑盯着他,没有一分真情实意。

    黛音斜靠在桌边,支着脸算了算时辰,给他下了最后通牒,推门离去。

    紫裙在阵阵香风中如蝴蝶翩翩起舞,上面的绣花纹样在暖阳下闪闪发光,藤边样式的锦缎绸鞋重重踩在一条骨瘦如柴的老者胳膊上。

    本就奄奄一息的老人嘶哑地惨叫一声,五根手指硬邦邦地抬起,一口气没提上来,便倒在了血泊中。

    “爷爷……”

    不远处身着布衣的小姑娘拿着坏了一角的风车跑了过来,踏过满地血流跪在黛音脚边,推搡着亡故的老人,鼻涕眼泪一大把:“爷爷你醒醒……”

    黛音垂眸看了看她,银盘小脸脏兮兮的,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手里的风车在风中摇曳,随时可能被吹走。

    小女孩紧紧握着风车上的木棍,往老人的手里塞。

    “有什么好哭的……”黛音喃喃着,眼睛不自觉地红了,“真是奇怪又无用的东西……”

    不知是在对孩子生气,还是对旁的,黛音揪心的疼,一脚踢开了老人。

    老人残破的身体仰面倒在地上,身上还留有余温,嘴角还挂着方才吐过血的痕迹。

    “今日我生辰,爷爷用一只手给我做的风车……”

    小女孩年纪虽小,心境却格外透彻。

    她把风车放在老人一只长满皱纹与老茧的大手中,两只小手紧握,哽咽着看向尸体的另一侧。

    血迹斑斑,布衣撕碎,露出里面染血的白骨。

    小女孩猛地回眸,哭诉道:“你是坏人,纵容怪物行凶杀人,更害得爷爷丢了一条手臂!他对你那么好……为什么要杀他?!”

    呆住的狐狸眼看向稚童一双压抑着汹涌波涛的眼睛,黛音咬紧下唇,终于开口:“因为他拿走了属于我的东西!”

    炙热的暖阳附上院边一簇簇娇嫩的风铃草,微风柔和,清幽的香气引来了几只毛色艳丽的飞雀,毛茸茸的小圆球轻飘飘落在楹树枝上婉转啼鸣。

    刺眼的光线被几根攀上窗棂的翠绿色藤条遮挡,江云薄伏在檀木桌边,双目微阖,虚枕着胳膊,白皙纤瘦的指尖静静搭在宣纸上,自藤蔓交叉缠绕的空隙处,射进来几缕午阳,悉数洒在他如瀑的黑发上,熠熠生辉。

    屋内铜镜泛出泠泠光辉,昼夜颠覆……

    午夜灯火像走马灯罩子般将藏书楼以一种无形之力包裹的严严实实,轮回三转,蜿蜒曲折,亦如他此刻的心脏般惴惴不安。

    纤长骨感的手指轻轻合上卷轴,白嫩的指肚无意间划过一道细弱曲线,他垂眸凝息,注视着紧握在手中的灰黄色卷轴,默默皱起了眉头。

    江云薄猛地睁开眼,强撑着身体缓缓从软榻上坐起,抬手擦了擦额间冷汗,莫名的恐慌涌上心头,他悻悻用余光扫向窗外,端的是纸醉金迷、灯火辉煌,恍若欺天之火,红煞喧闹。

    古老的卷轴遭遇了重重天火,所有关于魔界的记载皆被焚烧殆尽,本就晦涩难懂的咒文更加难以辨清,独留这九州横木下一小段记载。

    据说这本残存古卷记录着一位独霸六界的魔头弑杀而孤寂的一生,更是记载着一个庞大恐怖的秘密组织。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可为何……他还会如此不安?

    忽然吹过一阵刺骨冷风,将繁密的烛火吹成星子,如萤火般定格在半空中,而他手中的卷轴竟猛地簇起一团青色鬼火,将古卷烧成灰烬。

    他挥开衣袖,垂下胳膊捏紧掌心黑渍,心脏“咚咚”直跳,胸口压抑得喘不上气,他起身倒了杯冷茶,汤色金黄,浓艳澄澈,但丝丝冷意却加重了茶味苦涩,仅润了润唇,便不慎脱手摔落,“咣当”一声砸在宣纸上,湿了一片。

    茶水阴湿了墨迹,漾出一副山水画,几片茶叶凑在一块儿,将纸上的人像遮挡,白皙纤瘦的指尖拨开茶叶,露出一双青涩凤眼。

    手部不自觉一顿,悻悻道:“我……怎么,这里的陈设像极了三年前,伤也没有,我究竟……”

    场景开始剧烈扭曲,搅乱大脑神经。

    柳枝抽出了新芽,河岸边青草探出了头,悄悄钻入残存的灰墙瓦缝中,在第一场春雨中焕发着勃勃生机。

    过往硝烟在这场春雨中消弭了痕迹,迎来了新的曙光。

    金色的暖阳透过琼台玉宇,尽情将璀璨挥洒于茫茫天地间。

    街道妖流如织,屋舍星罗棋布,彩绸乘风飘浮,映衬着点点红梅。

    妖界古街川流不息,妖众们嬉笑打闹,各个手里都捧着系着红绳的竹篮,静静等待着解救妖族于水火之中的少将。

    “都别等了,散了散了!”

    妖群中响起一个粗犷的嗓音,细看竟是个中年模样的黑熊精,言语之中尽是不耐烦。

    “为什么啊?是不是少将有什么事耽搁了?”兔妖瞪大了赤色的双瞳,忙抱着竹篮,抢先上前询问道。

    黑熊精冷哼一声,迈着阔步走到妖众中间,摆了摆手道:“有事,还他娘的是个大事!少将他啊色迷心窍,要将这妖主宝座拱手让人!”

    “什么?!”

    妖群中喧哗一片,一时不相信黑熊精的话,一时又吵嚷着相互猜忌。

    都说这少将洛熙寰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可他也是妖界有名的花花公子,哪怕是铁骨铮铮也都有败给绕指柔的时候。

    只是这少将再怎么贪图享乐,也是能分清轻重缓急的,如今竟然将以命夺回的妖界拱手相让,也真是奇闻!

    “都别猜了,猜也白猜!”黑熊精清了清嗓子,故意要将此事公之于众:“此人……便是那藏经阁中的病美人!”

    众妖张大了嘴巴面面相觑,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年轻男子曾是仙门中人,后因仙门变故得洛熙寰所救,虽是男儿身,但他那一双桃花眼尽是柔情,行为举止端正清雅,惘若谪仙下凡。

    因其身份特殊,待妖界安稳,便将他接到身边悉心照料,还破例给了他妖族的身份。

    而这年轻男子也是命苦,虽生得举世罕见的美貌,却早年落下病根,此生怕是不便习武,便由洛熙寰当做宝贝似的藏在藏书阁中,不许任何人探望。

    妖界之人只知道妖尊名号,却从未有人得见倾世容颜,只知道那是个勾人心魄的妖魅。

    此事也只有妖族躲在自家种族时偷偷谈起,只是没想到,妖界刚要重振,却被少将双手奉上。

    此事顿时涌起轩然大波,妖界卷起的水花甚至波及到了人界,但洛熙寰是何人?妖界长老都要礼让三分的狂徒,很快这件事便被他以自身强势的身份压了下去。

    “我不服!!”

    寂静的台下传来高声,吓得掌事足下不稳,险些摔了个狗啃泥,但多年来的经验让他很快压下惊恐。

    登上高台的是个彪形大汉,裸露着棕褐色的胸膛,瞪着一双铜铃眼,大口喘着粗气。

    “少将!我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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