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一篇乐章,美好的部分已经过去了,诙谐的部分也消失在悲痛的余韵之中,余下的都是灰烬、都是一次又一次响彻身体这个空洞的躯壳的回音,漫长的、令人泪流满面地愤慨着嘶吼着无序的回音。
可是回音消逝之后呢?愤慨与仅存的情绪消融在漫长的时光之中,然后呢?余下的是什么?在扫去灰烬后,留下的又会是什么?
是他躲在地底龟缩久了,错把岩浆当成了太阳,还是说这是他获得的惩罚?因他顺风顺水的前二十多年?
那女孩——引他彻头彻尾地坠入深渊的女孩——打开的窗子,他也无力去关了。那朝阳亮得刺眼,那太阳明得他心头发亮,恍惚间,他看见灵魂的重量,眼见着一个虚无缥缈的自己,从残破的躯体中站起。
站起!他激动地落下泪。多么美好的词,多么漂亮的动作,那女孩推他去医院时,他的的确确又听见了医生说概率很小,但的确有机会。
可他又已不需要了。那女孩已许久不曾来看他,不知落在何处的手机已许久不被打通电话,而今他跌落在这里,拐杖就在他几步外,身体正在往外流血,源源不断的红色浸染了他的虹膜。自灵魂升腾起的寒冷一点一点将他裹挟,他明明只要伸出手,只要再往前匍匐一小段距离就已足够,却没有把手伸出去,只是艰难地翻了个身,卖力地将双腿弄直,和身体一起合成一条笔直的线。然后把手置于胸前。
邻居再过一段时间就会闻到尸臭,他已无力处理,遗产所剩无几,委托的律师会处理好它们。现在已经都结束,包括他的生命。于是就允他安息吧,在这个四四方方、他亲自给自己选的“坟墓”里。
只是遗憾那女孩他再也见不到,也遗憾他辜负了老师及父母的期望。
他的灵魂虚无起来,那天使迎着照入屋内的光寻到了他,领他升入天堂。
窗外的猫看着灵魂远去,跑跑跳跳地进入屋内,装模作样的祈祷了片刻,就开始大快朵颐。
遗落在角落的手机突然发出铃响,它的耳朵立刻趴了下去,半天过后,那铃声一次又一次地打来,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已经饿得瘦骨嶙峋的猫儿顾不得其他,见无事发生便继续撕咬、吞咽。
直到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女孩气喘吁吁地用备用钥匙打开门,就看见倒在血泊里,血液已经冷却的男人。
她愣在原地,在猫儿惊慌的声音中把它赶走,亲自联系了警察局和殡仪馆。
至少要让他走得体面,新垣抓紧柏得的手机,看着里面一条条未发送成功的消息,一次又一次嘱托工作人员,求他们谨慎些、再谨慎些。
不要打扰了我的爱人,纵使我已经不能再这么称呼他,但他的灵魂闪耀着熠熠辉光。她把骨灰制成钻石,放入为男人购置的墓中。
直至她也再没了经历,身旁无伴侣、膝下无子女。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的墙上挂着柏得的遗像,每一日,她就在这里——一开始是站着,后来她没了力气,也只能坐着——注视着柏得。一次又一次地看着曾经和他一起看的那部电影。
女鬼等了十二少五十又三年,可柏得怕是一刻也不会等她。这是她该得的。她欣然接受自己的结局。那颗钻石如今在它该在的地方、在躯壳的主人曾熠熠闪光过的地方,意味着又一刻明珠的存在与陨落。柏得赠予了她一些东西,她只敢留那么几个,其余的半分也不敢多拿。
她就这么惩罚着自己,如今也失去了仅存的活力。
她垂下头,室内一片黑暗,连带她自己,也被卷入无尽的阴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