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辞欢的心思通常不会放在别人身上,对于转来的他,她最多见过几眼侧脸,连他的名字也不在意。
贺辞欢看着他望向自己的冷淡双眸,要说的话止在喉咙里,随着过道上回座位的同学越来越多,她直起身:“我下课再来。”
她的座位离江醒的很远,几乎在对角线。江醒在第一组倒数第二排,而她在第四组第一排。
这节是英语。
英语老师课前十分钟都会对上节课所学内容进行提问。提问到贺辞欢,老师让她背诵课文,她背得流利且发音准确。于是老师在课上又夸奖了贺辞欢一番,说她此次考试英语考得不错。
台下的学生没几个抬头,似乎对此类事情的发生习以为常。
江醒的目光移到前方的一抹身影上。
如贺辞欢所说,下课她果真来找江醒,和上节课前看着他出神的她不同,她现在的语气才真正地像个班长该有的。
“江醒。”
她对他说了校服费用的事,对方默了一会儿,淡淡地“嗯”了一声。
贺辞欢看了他一会,音量降低了几许:“我们...”
“是不是在哪见过?”
那夜满月,我见过你。
江醒也看着她,反问的语气微微上扬,带些许漫不经心:“有么?”
...没有吗?
贺辞欢下意识看他的手。
江醒的手修长而白皙,没有伤。
“那...可能是我认错人了。”贺辞欢顿了顿,随即收回目光。那天晚上夜太黑了,可能他没看清自己。但无论怎样,看见与否,都与她没有什么关系,又何必纠结。
晚自习放学,贺辞欢又在看见了窗外的祁铮。
她这次收拾得极快,走到他跟前问:“你们高三不是还没放学吗?”
“对啊,”祁铮似笑非笑,“逃课了。”
“你...逃课?”
“为了护送你回家啊。”祁铮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贺辞欢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好了骗你的,我出来送个东西,一会就回去。”说着,他甩了甩手中的一沓纸。
她无语地推了下祁铮,“行了我要回去了。”
祁铮目送她消失在走廊尽头,嘴角的笑意终于散尽,他缓缓摇头迈入了前方的办公室。
贺辞欢放学后习惯在家再看一会书。
今天学习的内容不算晦涩难懂,但贺辞欢的心里始终静不下来。她也不知怎么了,下意识抬头望向窗外的明月。
明月被层层白云所遮,好一会儿才露出全貌,温柔地洒下月光。
她放下笔,摸来一旁的手机,呆了会,给方温荷发了条消息。
贺辞欢自觉,家人也不会对她的手机使用时间作太多约束。反而外婆会担心她学习太累,拉她去看电视放松放松。
贺辞欢了解方温荷的习惯,她经常熬夜追剧看小说,这个点她应该还没有睡觉。
果然没一会儿她便回了消息。
——“干嘛?”
贺辞欢咬着嘴唇,手指在屏幕上打了又删,不知如何描述,对方似乎等得不耐烦了,直接给她敲了个电话。
贺辞欢连忙把声音调小。
“发生什么事了,半夜给我发消息。”
贺辞欢犹豫了会,“...你以前跟我说的‘江醒’...你还记得他吗?”
对面没有动静,似乎在极力回想,“他...怎么了?”
她望向明月,被云朵遮住后露全貌的月亮令她想起了江醒抬头时倏然对视的眼睛。
贺辞欢:“他好像转到戚怀一中了。而且...和我同班。”
“江醒他...哎呀我也说不好,”方温荷说道,“他好像本来可以上戚怀的,但是因为某些原因上抵铭了。反正他情况特殊,我也不知道。”
方温荷奇怪:“‘你不是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嘛,怎么对江醒这么上心了?”
别说方温荷了,贺辞欢自己都觉得荒唐。
“我...我是班长,当然要了解一下情况。”她说的话自己都不相信,偏偏方温荷没有怀疑,她只“嗯”了一声,似乎还想着她刚刚看的小说剧情,末了她随口提醒贺辞欢道,“你最好别离江醒那家伙太近了,小心他——”
贺辞欢捏着手机,等着她的后话。
方温荷欲言又止,“算了早些睡吧,我挂了。”
指尖停留在泛凉的屏幕上,晚风迎面吹来,试卷上停放的笔被吹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眼眶莫名有些干涩,她的双手遮住被风吹凉的双颊,随即整个脑袋埋到书桌上。
她在做什么啊。
他怎么样关自己什么事啊。
荒谬。
明明计划着今晚把卷子写完的。
-
贺辞欢罕见地没睡好。
早上她吃着外婆为自己做的早餐,外婆注意到她的脸色担心道:“囡囡啊,你这脸色,怎么...”
贺辞欢放下碗,看着外婆为自己递来的镜子。
镜子里的少女脸色泛白,嘴唇也没有气色,黑眼圈明显。
外婆摸了摸她的额头,“囡囡,要不让你姑姑给老师请个假,休息一天?”
她深知她这孙女有苦就自己硬憋着,和她哥哥一模一样。每天学习到深夜,她有时起夜来看她,常常看见贺辞欢仍坐在课桌前,人却困得趴在桌上睡着了,但手中的笔仍捏着。
每问起她累不累,她只笑:“大家都这样。”
贺辞欢被外婆逗笑:“不用,我没事的。”
她知道外婆心疼她。
以前可能是学习学累的,但唯独昨晚不是。
她一向睡眠质量就很好,至于昨晚为什么失眠,她也不知道。
心里像涨满了水,起起伏伏,惹得不舒服。仿佛有什么想了解的事情没知悉,在暗示着她去做什么似的。
贺辞欢喝完碗里的最后一口粥,起身背上收拾好的书包,走到玄关处顺手拿起钥匙,和外婆打了声招呼便出了门。
早上起床耽搁了点时间,她这次必须走快些,不能像平常那样慢着性子。
拐进不宽敞的巷子,有隐隐约约的几声酣畅快活的猫叫从巷口处传来。这条路上有不少流浪猫狗,贺辞欢对它们不感兴趣,只偶尔心情不错会给它们喂食。
快步走出巷子,在瑰丽恬淡的朝阳下,她不经意间瞥到了一个人影。
想不注意都难。那人半蹲在草丛中间,身上亮眼的白色短袖在一众绿色中格外突出明显。
黑色书包被他不甚在意地随意放在草地上,书包拉链敞开,里面只放了寥寥几本书。红珊瑚似的暖光打在男生清瘦的身体上,他背对着她,从她的视角只能看见他骨节分明的手缓缓轻抚着橘猫的毛发。
一旁搁着拆开的一袋猫粮,他身下的两只猫显然是被他的喂养而餍足,黑猫肆意地靠在他的脚边打盹,另外一只橘猫则是粘人地与他撒娇舔他的手背。
贺辞欢不知怎么就为这一幕驻足。
刚意识到时间,她不得不迈步前进,但脚步还未来得及挪动半分,刚刚还在舔江醒手背的小橘猫忽然朝她的方向跑来,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脚踝,引得一阵痒意。
“喵呜——”
猫咪的叫声很娇很软,就算是贺辞欢这种对猫不感冒之人,也会忍不住想蹲下来抚顺它的毛发。
这只橘猫贺辞欢熟悉,她前些天还给它喂过食。只那一次,它像是记住了自己似的,每当她经过小巷,它都会从不知什么地方窜到她脚边,大大的暖橘色眼睛眨啊眨。
江醒的手心无意识松松握成拳,他往后看去,眼神一暗。
烈色朝阳的光为贺辞欢的脸增了几分气色,但眼睛下的黑眼圈依然明显。
她也看见了他,她率先开口:
“好巧啊。”
猫又重新跑到了江醒手边。
他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贺辞欢见他还在不急不慌地撸猫,忍不住提醒他道:“快上课了,你还不走吗?”
贺辞欢的话语中除了疑虑和关心,还有几分邀请的意思,然而江醒依然逗弄着猫咪,“我在等人。”
她噎了噎,似是没想到他会做此回答。
他们的对面是抵铭职高,此时还没到上学时间,路旁只见寥寥几个卖早餐的小摊。
“那,我先走了。”
贺辞欢是卡点进班的。
班里的同学差不多都到齐,她背着书包进班的时候,不少目光都注视着她,她隐隐约约听见细细碎碎讨论她的声音——
“班长还来这么迟。”
“可不是么,早知道我就多睡两分钟了。”
贺辞欢听而不闻。
早读课读书读到一半,班级外传来柏霏业教训学生的声音,不少同学偏头往外看,贺辞欢也瞥了一眼。
初秋依然残留着蝉鸣,清晨起了微微的薄雾。她看见窗外的少年斜挎着他的黑色书包,默默听着柏霏业的说教。他的个子几乎和面前的老师齐平,有不少学生从他们身侧路过,同学们都是统一校服,唯独他极显眼,在一片淡绿色中的唯一一抹白色。
贺辞欢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方温荷曾经对江醒的评价的话语,她即使明知他以前是抵铭的学生,也亲眼目睹他的不良事迹,但她却怎么也不能和眼前的少年与所谓职高的某些混混联系在一起。
新生拥有“不适应学校的作息时间”为理由逃过班主任的说教,江醒可见是把这理由运用了个彻底。
就在次日早读,江醒再一次迟到,和昨天一样的时间点。
碰巧柏霏业没来巡班,讲台上是贺辞欢领读。她忽然瞥到后门洒下的一处阴影,视线随着影子上移,她看到了江醒。
他刚刚来,背对着阳光,冷峻的脸上洒着几点光晕。他们的视线在朗朗读书声的半空中蓦然相撞,她看见他似乎挑了下好看的眉毛,随即走到座位前自顾自地落座。
贺辞欢抿着唇。
他好像一副完全不把她这个班长放在眼里的样子。
江醒坐在靠后门的倒数第二排,再加上他进来的动静比较小,没几个人注意到他,倒是拉椅子时发出的响声把坐在江醒后面正在偷懒打盹的小胖子吓了一跳,他连忙拍了拍江醒的后背,心有余悸的模样:“新同学,你也太吓人了!我还以为是老班呢!”
男生微微侧头,那冷冷的目光投在小胖同学的手上,小胖注意到后略显尴尬地收回了搭在江醒后背的手,随即他抬头就看见了贺辞欢似乎在看自己,连忙举起书装装样子,还不忘小声提醒前面的江醒。
“新同学,那小老班好像在看咱。你装一下,小心她向柏霏业告状。”
小老班?
江醒微微拧眉。
什么鬼名字。
小胖子名为奇岐,是班里数一数二的活跃分子。他见江醒对自己的话有所动容,倾身同他说话:“小老班是我们私下给贺辞欢取的绰号。因为她和柏霏业一样,事多,还管事,简直是班里的第二个老班。”
闻言,江醒抬头直直地看向她,贺辞欢却在此刻错开视线。
奇岐捣了下江醒,啧道:“你别这么明目张胆啊,我说的是真的,小心她diss你。”
江醒一直以为,只有职高的班级里才会有所谓的勾心斗角和幼稚的泼脏水行为发生。然而今天,转到戚怀,他才发觉原来这个现象其实很普遍,与学校无关。
他微微侧脸,“她?”
那晚女孩碰到自己时她那害怕的眼神和落荒而逃的步伐仿佛还在他的眼前浮现。
奇岐:“真的,你别不信。”
“哈。”
他还真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