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班在高一就被定位为普通班,班里的同学大部分学习基础都很薄弱。上一任班长对班级缺乏责任心,不仅带头在班里传播作业答案,还对同学们的不良行为百般包庇。
柏霏业在高一下学期撤去薛遥的班长职务,取而代之的是在班里没什么存在感的贺辞欢。贺辞欢除了成绩一直很突出显眼,她的性格、作风却很低调。
在选班长的那天,柏霏业把她叫上讲台,毫不吝啬地夸奖了一番,并做主让她当班长。站在讲台下的薛遥无地自容,耳尖红透了。讲台上的贺辞欢也很尴尬,抿着唇不说话。
柏霏业寄予了她很大的厚望,千斤重的话语压在心里令她喘不过气来。
起初,贺辞欢不过较薛遥管得严了一些,同学们便纷纷对此表示不满。贺辞欢只是充当了柏霏业命令的传达者,久而久之却成了他的替罪羊。
毕竟,同学们不敢真正地在柏霏业面前抱怨不满,只能暗戳戳地在下面吐槽贺辞欢的管理之严。
很幼稚。
不是么?很幼稚。
江醒作为转班生,在进班的这短短几天里都能察觉到同学们对贺辞欢的偏见。
他们甚至天真的希望贺辞欢能受不了主动辞退班长的职务,继而重新选举班长。
高中生已经有自己的思想,他们明知这件事是错的,但偏偏依然随波逐流。
对于后桌奇岐的话,江醒对此嗤之以鼻。
“你就等着吧,你早上迟到这件事,她肯定向柏霏业告状了。”
江醒有一种奇岐他们才比自己更像职高学生的错觉:“不管理班级,她还是班长么?”
但过了一天,江醒依然没被柏霏业找去谈话。奇岐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贺辞欢忘了?”
江醒没说话。
也许没忘。
也许,贺辞欢这个班长也并非所谓的那么“负责”。
-
祁铮这段时间经常来找贺辞欢。
特别是放学,贺辞欢已经习惯了他在教室外等她。有时她会收拾得极磨蹭,故意让他等得不耐烦自己走。
但是每次,无论她出来得多迟,哪怕走廊已空,他依旧靠在护栏旁等她,脸上仍是不变的那副笑容。
“我说了不用你送。”
“那怎么行,万一你出什么意外,我怎么跟你哥交代?”
祁铮有时帮老师来这栋教学楼送资料,路过贺辞欢所在的班级,他会站在门外,迎着同学们疑惑的目光大声喊贺辞欢的名字。
在看到贺辞欢脸上浮现的那一抹不好意思的红晕时,他的笑意渐深。在贺辞欢把他拉到一旁搡着他后,祁铮会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一颗糖,有时会是一堆糖,塞到她怀里。
他不会给她反应的时间,迈脚就走。
——“放学等我。”
他每次都是这样说,其实每次都是他等她。
偶尔逢贺辞欢不在班,祁铮会把东西给坐在门口的同学,托她帮忙给贺辞欢。
坐在门口的同学是薛遥。她每次都会因为他的突然来袭而走神,在祁铮以为她不愿意时才轻说句“好”。
她盯着那些东西看了许久,在第三次帮祁铮给贺辞欢送达东西的时候,她终于向贺辞欢开口道:“你和他...是朋友吗?”
贺辞欢在写题,听见声音,有些诧异地点头:“怎么了?”
薛遥咬唇,揪着手心的肉,像是下定了决心:“我......”
“等一下。”贺辞欢打断她的话,站起身把她拉到教室外,避开同学们的目光,她看着薛遥,“你说吧。”
“我可不可以...问你要下...他的联系方式?”她的声音很轻,轻到一阵风就散。
贺辞欢有料到。
在近段时间,也有过来找她要祁铮联系方式的同学。
她都没有拒绝,她没有替祁铮做决定的权利。
但无一例外的是,祁铮都拒绝了。
贺辞欢深深看了眼薛遥。
她对这个话少的女生说不上讨厌,但也算不上喜欢。她只记得她当班长那段时间经常包庇同学,也会充当替罪羊把错误都揽到自己身上。
“你...和他分手了吗?”莫名其妙的,她竟问出了这句话,刚说出口便觉得不妥,“我没那个意思...”
“分了。”薛遥脸上看不出情绪,“是我主动提的。”
贺辞欢想起那天晚上,陈锐和同寝室的男生喝醉酒,被人录下的那段录音。她默了默,最后道:“我回去和祁铮说说。”
薛遥腼腆地笑了,身体逐渐放松下来。
“谢谢。”
待她们回班后,远处目睹这一切的易婉婉碰了碰贺辞欢的胳膊,不可置信道:“你真答应啦?”
易婉婉是贺辞欢的同桌,也是她在五班唯一交好的朋友。贺辞欢面不改色:“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可是...”
贺辞欢从祁铮给的糖中摸出一颗棒棒糖递给易婉婉,易婉婉连忙摆手拒绝,犹豫道:
“他看起来像是对你有意思。”
贺辞欢噎了噎:“他对谁都这样。”
对谁都这般好,对邻居家的小妹妹也一样。
贺辞欢和祁铮从小便认识,她对祁铮的性子再熟悉不过了。小时候他比她高许多,经常逗她玩,骗她买糖,惹她生气。
当她哭着找外婆告状指认祁铮的罪名时,外婆笑着轻拍她的后背开玩笑:“祁铮这小子,长大定是个风流的主儿,就知道惹小女孩玩。”
小时候的她以为他是针对她,后来她才明白,他对谁都爱这样。
恶作剧起来是真讨人厌,但正经起来比谁都认真。
祁铮虽看起来像是个爱玩的男生,但只有亲近他的人知道,他的书包里永远装着翻旧了的竞赛题集,周末雷打不动地去市图书馆自习,手机相册里存满了拍下的错题笔记。
谁都了解不透,这位看似玩世不恭的少年,骨子里的清醒到何种地步。
所以当薛遥怀着别的心思想要认识祁铮的时候,她便断定祁铮大概率不会同意。
可是,是她错了。
放学他们并排走着,贺辞欢向祁铮说了这件事。
“想认识我?”
少年笑得狡黠。
“行啊,长得漂亮不?”
贺辞欢嘴角一抽,“我是说真的。”
“我也认真的。”祁铮俯下身凑近她,“所以,长得漂不漂亮啊?”
“长得漂亮的话,我自然乐意咯。”
她有些摸不清他的情绪。
贺辞欢望着他,阳光有些刺眼,她看不出他的笑容有几分真几分假。
她低着头向前走:“我还以为你不会同意的。”
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祁铮,“她的联系方式。”
祁铮的身形顿了瞬,他伸手接过,利索地放进口袋。
他像往常一样逗她,捏她脸颊:“她有你一半好看就行了。”
贺辞欢拍开他的手:“得了吧。”
两人一路上打打闹闹,祁铮喜欢对她恶作剧,贺辞欢小跑走不理他,却总被他两步一迈轻松追上。
“好了不逗你了。”眼见要转小路走,祁铮停下来喊贺辞欢,“我去买两只羽毛球,前几天弄丢了。你在这等我。”
“喂,听到了没有?”
“知道了。”
贺辞欢站在小卖部门口踢着小石子等他。
烈阳高照,她往屋檐底下靠近了些。
门口的塑料帘被人从里面掀开,摩擦的动静惹得贺辞欢下意识去看。
男生身着宽松短袖,斜挎着包,刚出来时经不住太阳的突然照射,抬起胳膊遮了遮。
手中冰汽水的瓶子周身还在滴着水,遮挡的阴影之下,他注意到一道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他下意识侧头看去。
江醒很白,在太阳底下甚至能看见他手腕下蓝紫色的血管。
贺辞欢一半站在阴影里,一半在阳光下。无比燥热的空气中,他们的视线相撞,江醒看见了她,没有说话,迈脚离开。
见江醒有几分要走的意思,贺辞欢连忙开口:“你住在这附近?”
这句话,她上次在巷口看见他的时候就想问了。
他脚步微顿,“嗯。”
话音未落,祁铮忽然掀帘出来,见到贺辞欢,笑着颠了颠手中的羽毛球:“哟,你还真没走啊。”
贺辞欢没说话,祁铮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江醒,有些诧异:
“你朋友啊?”
她别开视线:“同学。”
“哦,”祁铮淡淡应了一声,按着她肩膀就往前走,贺辞欢拉住他,“你不是说不去我家的吗?”
祁铮挑眉:“我都送你到这里了。”
江醒看着他们没出声,挎着包迈步先他们一步走了。
祁铮看了一眼江醒的背影,笑道:
“你这同学,挺冷啊。”
-
走出小巷,转弯,直走,道路尽头第三栋掉漆的旧楼房前。
江醒住的这栋楼,设备老化,经常停水断电,大部分居民都已经搬走了。据他所知,在这栋楼里住着的只有他和那些没有孩子的空巢老人。
冷冷清清,没有烟火气。
江醒父亲过世后,老人敲上了他家门。蜡黄的脸面含苦涩,眼眶稍有泪意。他说:“孩子,实在不行的话,过年过节,就来我家吧,就当陪陪我这个老人家了。”
江醒爬楼到家门口,在门外就闻到一阵阵饭菜香。
他开锁的手不受控制的狠狠一顿,抬头不可置信地望了一眼门牌号,心重重的沉了下去,继而插钥匙的手都忍不住发颤。
一开门,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
女人系着围裙,从厨房端来最后一道菜,忽然听到开门的动静,她眨了眨被烟迷住的眼睛,连忙把菜端到饭桌上,转身看向门口的男生,双手无措地蹭了蹭围裙,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却只牵强地笑了笑。
她是江醒的母亲。
从她的眉眼中依稀可以看出,她年轻时很漂亮,只是被岁月掩盖了花容。
江醒的声音喑哑得不像话,他看着她的目光冷得像冰刀,言语间尽是逐客之意:“你来做什么?”
现在你来了。
父亲去世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人影?
女人见他的目光像是在寻什么,她抿唇笑笑:“他没来。”
‘他’是女人与江醒父亲离婚后,再婚生的小儿子。
江醒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姓谁名谁,只知道母亲很宠爱他,到哪儿都带着,生怕他磕了碰了。
她说,小儿子是他们爱情的结晶。
那他呢?是她年轻时与江醒父亲犯的错误?
他连她的筹码都不配。
江醒用力地推门,铁门撞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当即下了逐客令:“出去。”
泛红的脸颊与耳垂,握紧的双手,他已经用最大的限度去忍耐。
“阿醒,先吃饭——”
“出去,”他生生隐忍,咬牙切齿,“我不想再说一遍。”
女人似乎无奈地叹了口气,解开围裙搭在椅子上,走至江醒身侧,
“阿醒,是我对不起你,你恨我、怨我、骂我,都没关系。但不要折磨自己,我看你又瘦了。”
女人声音一度哽咽,但始终忍着。
“阿醒,我这次是来道别的。钥匙我放在桌子上了,你记得收好,”她压着声音,字字沉重。
“以后,我就不会再来了。”
轻轻地合上门,急促且诀别的脚步。
长又黑的睫毛掩盖住眼眸中流转的所有情绪,眼角的一抹淡红在投足举手间消失无影。脚下似乎生出许多皱纹似的裂痕,鼓起的青筋是凸起的山峦。
呼吸像一片炽热的云,翻滚后归于平静,平淡的语调末尾是沉闷的呜咽。
前一刻的房间随着她的离去变得狭窄,而剩下的——包括各味的菜香,和他,所有的一切,都在此刻变得苍白而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