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祯八年春,参知政事府内
残雪压折了梅枝,最后一瓣朱砂色的梅落在青石阶上时,明昭听见了朝堂倾轧的声音。
“夫人,该用药了。”
许嬷嬷捧着药碗的手很稳,翡翠镯子在腕间泛着冷光,碗底沉淀着未化开的药渣。明昭望着那点淤黑,忽然想起今晨父亲送来的密信——“党争将起,林家必败”。
她接过药碗,指尖触到嬷嬷掌心的薄茧。
“嬷嬷,”明昭忽然问,“若有一日我要死,你会哭吗?”
许嬷嬷的手颤了颤。
“老奴去拿饴糖...”
三更梆子响过,明昭在剧痛中蜷缩起来。
枸杞猪肚汤的腥气还缠在舌尖,喉间涌上的却是铁锈味。她看着帐顶悬着的鎏金香球,想起白日里丈夫派人传的话——“留宿白马寺”。
真巧。
在这危机四伏的时刻,他却选择了远离。林家,她嫁入的夫家,也视她为弃子。
明家,那个生她养她的家族,此刻正盘算着如何将她舍弃。
也罢,明家要她死,林家也要她死。连许嬷嬷端来的药,都比往日苦三分。
“小姐!”许嬷嬷冲进来时,明昭正用尽最后力气,将染血的帕子塞进妆奁暗格。那里还躺着那包从未拆开的砒霜,和一方绣着君子竹的帕子。成婚三年,她的夫君只来过清风院两次:一次是洞房夜,一次是送来这方帕子。
她看着这个照料她二十年的妇人涕泪纵横,忽然觉得可笑。原来金丝雀咽气时,连哭丧都是排演好的戏码。
“告诉祖父...”明昭揪住嬷嬷的衣襟,摸到她袖中硬物,竟是半块没化尽的饴糖,“...我祝他...得偿所愿...”
剧痛中,明昭恍惚看见母亲站在床前,“昭昭,”母亲的声音轻得像风,“逃啊...”
月光穿过窗棂,照见地上渐渐凝固的血,却独不照她。而那红啊,像极了在江南时,外祖父教的丹砂画。那年她十二岁,还不知道丹砂既能作画,也能入药,更能...杀人。
再睁眼时,葡萄叶的影子正落在脸上。
明昭怔怔望着掌心——那里本该有常年执笔的茧,此刻却白皙细腻。檐下传来尖利的争吵:
“丹砂矿岂能交给女子?”
明昭缓缓抬起手,阳光透过指缝洒在脸上。她突然笑出声来,惊飞了檐下的雀。
风掠过院角的君子竹,送来远方的金戈声,似要劈开她这金丝笼般的前尘过往。明昭望着自己的掌心,眼泪突然夺眶而出。
这一次,她终于听懂了母亲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