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脱

    永安六年秋,天降大旱,蒙古族欲入主中原,屡次进犯。西北战事告急,粮草紧缺,人心惶惶,秦安王李政八百里加急传书,请求支援。圣上下旨,自麦积区调派军粮,云氏后裔自秦安出,护送粮草。平战乱,镇边关,安民心,成大统。

    永安七年春。

    “报,西北战事大捷,蒙古各部已退回线外,赔我国达塔、吴平、阳泾三座城池,签订协约,进贡白银三十万两,巨鹿角四对,夜光珠八颗及奴隶三十人。”侍卫呈上捷报,江平却只是漫不经心地斜睨了一眼,带着几分不耐烦的意味,

    “大捷,就让礼部户部去赏。”

    他把玩着手里的珠串,身后还倚着舞女的腿,打眼看去,怎么看都没有一丝帝王之气,可不巧,他就是这大夏的王。

    “皇兄,”江书辞从殿外走进,只是瞥了一眼江平,江平身后的舞女就连忙站起了身,再没有了搔首弄姿的模样,江书辞尽数看在眼底,没有多言,只是接过侍卫手上的书简,

    “退下吧。”

    江书辞没有如往常般数落江平,没有把帝王之术挂在嘴边,只是笑着问他,

    “皇兄近日,似是很喜欢梅姑娘,”她余光扫了一眼江平,只觉得异常反胃,手中的茶杯举到嘴边,没有喝,又放了回去。

    江平对这个妹妹,可以说极尽荣宠,但也能说,是十分……厌烦。在登基前,这个妹妹哪哪都好,会在父皇责骂的时候为他解围,会在所有人给他兵书国策做生辰礼的时候给他带来宫外的新鲜玩意儿,最主要的,江书辞手下有一个红楼,里面的姑娘个顶个的风骚。但自他登基以后,她便和所有人一样,要求他学治国之道,听百家之言,凭着父皇生前给她留下的协理国政之权,整日给他灌输什么民本一统观,他堂堂一个皇帝,居然也要受她管束。

    “书辞这是,又要把梅姑娘逐出宫去吗?”早已有了无数个前车之鉴,可江平就是不喜欢那些知书达理文文静静的世家小姐,死板又无趣,和那些风尘女子,根本没得比。“朕玩过的女人,再给你收入竹西楼,多多少少,有些不合适吧?”天子的女人,也要与人共享不成?

    “皇兄说笑了,既喜欢,纳入后宫就是。我竹西楼不缺一个梅姬,也不缺皇兄过去喜爱的那些女子,皇妹也不过是想教教她们规矩,自是要奉还皇兄的。”说完江书辞便给门口的太监递了个眼神,一排穿着艳丽娇俏的女子便出现在了江平面前。

    江平眼睛都瞪大了许多,眉头却微微皱起,看向旁边的江书辞,“皇妹这是?”江书辞是又改性了?国家大事他可以不管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底下的东西都是王兄您的,女人,自然也不例外。”江书辞笑意不达眼底,却依旧语气淡淡的。

    给了甜枣,就该要东西了。

    江书辞状作无意,打开书简,“云清秋,皇兄不赏她些什么吗?”云氏满门忠烈,云飞虎老将军更是将中豪杰,只是……

    江书辞心里有些酸涩,思绪也突然被拉了好远。如果上一世她没有执着于什么伦理纲常,没有执着于扶持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江平,云老将军就不会死,云清秋,也不会被拉入尘埃,一身傲骨就不会被碾做污泥,就不会……留一个那样的眼神给她。

    “阿辞,没事的。”她记得云清秋轻轻拍着她的背,给她编竹蜻蜓,给她烤鱼炖汤,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们活在故土,却不是大夏的土地。

    那年,永安十年,蒙古突起,在江平手下的大夏早已没有招架之力,吏政不清,小人猖獗,只能凭着战场神话云老将军苦苦支撑,而就在这种时候,永安十一年,江书辞被送去和亲,她以为她的离去是和平的基石,可万万没想到,那只是噩梦的开始。

    她给江平留下的谋士尽数被杀,而云老将军被一纸诏书加急传入京中,最后惨遭小人残害,入狱被杀。云家知晓此事,消极作战,节节败退,唯有云清秋以一己之力,把江书辞从蒙古王的军营里带了出来,躲到扬州,远离王城。

    江书辞开始不明白,一个女子,是如何闯入蒙古王的营帐,又是以什么样的手段带着她一个亡国公主全身而退。

    直到最后,她抱着赴死的决心站在那曾经起居的宫殿里,她想,她只想要一个答案,或者,她也想要一份解脱。

    蒙古王和世刺讥讽地说出经过,字字珠玑。江书辞那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始至终,全身而退的,都只有江书辞一个人。云清秋那样一个自视清高的人,拿自己的身子、贞洁和她最在意的尊严,换了江书辞的自由。

    “你知道吗?我最讨厌的就是云家那个臭娘们儿,他爹不知道杀了我多少兄弟,她还敢单枪匹马来找我。他爹死了,父债子偿,我让兄弟们拿她快活一下,也算是报应吧?你是不知道,那小娘们儿,那身材……”后面的话江书辞听不清了,只有刺耳的笑声震在她的心口,她有些喘不过气。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她?

    “阿辞,我真的,有些累了。”

    “别、别碰我,脏。”

    明明云清秋说过的,明明她应该察觉到的,为什么没有呢?

    可能,告诉她,也改变不了什么。

    那时的她心里只有自己的悲伤,只有悔恨,她甚至恨云清秋为什么要救她,为什么不让她去死。她的视线,从被救回的那日起,一点点都没有给过云清秋。

    所以最后云清秋也受不住了吗?江书辞不知道。

    她只记得,云清秋的血染红了大片白雪,她死在她们都最绝望的那个寒冬。江书辞想给她包扎,像以往的无数次一样,但是手腕的伤口太深了,她手忙脚乱,好像想抓住什么,又什么都抓不住。那片梅林太寂静了,最嘈杂的也只是她眼泪落下的声音。

    她只是哭,脑子里一片茫然,她不知道云清秋怎么突然就失去了生的欲望,就像她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求死对云清秋而言是何等悲哀一样,在她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挽回不了了。

    云清秋自始至终对她没有过一句怨言,她只是伸出那只干净的手,擦干了她眼角的泪,

    “不是都说了,明天再打开信封吗……”

    她的眼底,是解脱。

    江书辞在雪地里坐了三天三夜,起身时已精神恍惚。云清秋说了,让她好好活下去的。

    可是清秋,我和这个世界,已经没有羁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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