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行被嗡嗡叫的手机震醒。
“嘟——”
丁端端急切地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周景行,你回国了吧?”她那头挺吵,应该是在演播室,不得不扯着嗓子喊。
“没啊,我刚刚还在dating 呢。”周景行起了坏心,准备逗她。
“什么?!可你今天下午有个节目啊。你都答应我啦。”周景行已经能想到端端撇嘴的样儿了。
“所以为了你我现在闪现S市咯,别太爱我。”
“我讨厌周景行。”
“哈哈。”
周景行昨天下午一下飞机就被S市接风的朋友拖去酒吧,她不爱喝酒,但推推辞辞还是灌上了两杯,现在后脑钝钝地痛,磨磨蹭蹭爬起来冲了把脸,出门打车。
———
“各位观众朋友们,欢迎来到《名家访谈》。今天我们请到了充满灵气的新生代作家们。”
观众的欢呼声随音乐催化渐大。
“首先有请以细腻的表达和有生命力的文章而负盛名的作家——周景行”
掌声雷动,一个清雅的身影缓步走出,招着手来到台中心。
“欢迎景行。”主持人煽动着气氛,示意周景行坐在一侧的单人沙发上。
周景行暗自打量,舞台上有三个单人沙发,中央的正朝观众席,两侧则45度向内,也是,今天应该还有一位嘉宾。她依照节目组一贯作风,开始揣测这位临时同事的身份。
“另一位嘉宾有一点突发状况,我先来提供一些信息,大家来猜一猜是谁好不好。”
“猜对有奖吗?”台下问。
“赠我的签名照一张。”主持笑着回答,台下哈哈哈一片。
“第一个信息:这位嘉宾是刚满24岁的女作家。”周景行心中无端咯噔一下。
“她的文章常被评价具有近现代大家的气质,平实质朴,娓娓道来。”
周景行的胃隐隐作痛,她攥住自己发凉的指尖,向沙发里靠去。
“最后一条信息:这位作家比较随性,有时隐退大半年不发表文章,有时又能一股脑儿发几十章。”
镁光灯闪得她眼晕。
“不好意思啊,麻烦大家等我了。”声音电流般通过周景行的身体。
褪去了青涩,但那股劲儿没变,她想。
主持人及时介绍“欢迎姜仰山!”
姜仰山这些年神秘得很,节目组能请到,也是花了大力气。
周景行努力让自己的目光避开她的眼睛,只看到她清瘦的手还在轻轻颤抖,心下了然她的“突发状况”。
故人重逢,还是不一般的故人,周景行没心情应付主持人的提问,吵闹的人声在她耳边飘飘忽忽,两米之外的人,衣袖摩擦在身上的窸窸窣窣,指尖和话筒碰撞的闷响,像是挠在她耳膜上,试图唤醒她冬眠的记忆。一个多小时的节目就这么混过去,她到谢幕也没看清姜仰山的脸。
见两位下台,导演满脸堆笑迎上来。“今天节目很成功啊,天色不早了,大伙一起去吃顿晚饭吧,我请客。”导演的女儿正处申请季,想申英国的C大,正是周景行的母校。
其目的可谓昭然若揭,周景行正欲拒绝,不想姜仰山笑着应了“好啊,导演破费啦。”
“哪里哪里,咱们搞文艺创作的都是一家人。”
一行人收拾着东西,看样子都没什么异议。周景行咽下话头,没再说什么。
———
推杯换盏间,周景行无由烦闷,借口上洗手间出了包厢,去阳台吹风。
姜仰山垂眸略一思考,起身道“喝多了,我也去一下。”
导演递给她一瓶醒酒用的牛奶,她接下,没喝,提溜着出去了。
寻到阳台,果然,手机光在黑暗中明明暗暗。
姜仰山轻靠在墙边,望着周景行。若是目光有实感,她已将周景行全身摸了个遍。录节目时的高马尾换成了一侧的麻花辫,长长的,随她敲打手机的动作在身前晃;指甲……干干净净,没有美甲,姜仰山不自觉地抠着左手腕内侧的遮瑕。
“我就猜你在这里。”
周景行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深深抽了口气,慢慢转头。
姜仰山背着光,走廊的暖光灯照得她头发柔柔软软的,她头发没怎么留长,只能扎个苹果头,松松地扎在脑后。
她走近了些,周景行看清她刘海挑染了一小绺。
“介意吗?”打火机咔哒响。
“没事。”
她耳骨上那堆钉子晃得周景行眼睛胀胀的,奇怪,刚才怎么没看到。
更近了,周景行微微敛息。
姜仰山吐出一口烟,抬眸望向周景行,目光比那抹猩红更炙热。
“哟,最后还是抽上了?不是说不会上瘾吗?”周景行勾唇调侃。
姜仰山不言,只是冲她笑,眼尾上扬,眼里映着明灭的烟光。
不知是尼古丁的作用真的这么强大,还是黑夜的魔法生效,周景行伸手:“让我尝尝。”
姜仰山抬手躲过,周景行上前,却被姜仰山另一只手按住肩,贴上来。
姜仰山将嘴唇覆上来的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周景行心上重重敲了一下,余震震得她一阵酥麻,像是被两人温热的呼吸熏醉了,她轻轻扣住姜仰山后颈,青筋凸起压抑着自己触碰她的欲望,一手环过她腰间,边感叹瘦了好多,边把她拥进怀里。
烟蒂不知何时落到地上,闪了两下就引入黑夜。
熟悉的气息包裹着周景行,中药味,肥皂味混合成清甜的香,无论过了多久,都能在她心里卷起波涛。
良久,姜仰山腿开始打颤,软软地往后倒,周景行边后撤,边轻轻拉住她,涌起些复杂的情绪。
“这就不行了?”
姜仰山眨眨水雾迷蒙的眼,似乎还在为自己的冲动无措。苹果头有些散乱,半绺被风执着,挠在白玉般的颈脖上。
周景行见状,也不再逗她,她不再是当年那个,只是见到姜仰山就能将一切烦恼抛诸九霄云外的小姑娘了。
“回去吧。”丢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去。
直到散席,她们都心照不宣装作不认识。
———
“景行,仰山,你们怎么走啊,大晚上打车不安全,不如让节目组的车送一下。”导演追过来。
“谢谢赵导,我……”电话铃响起。
“你先接。”导演道。
周景行冲他歉意地笑笑,划开手机。“喂……嗯嗯……结束了……好。”
姜仰山美甲扎在手心里,微不可查地颤抖,她瞥见周景行手机上一闪而过的“耀”字,隐约听着似乎是男声。是他吗?六年,她知道周景行一定往前走了很远,只有她仍困在原地。周景行会遇见很多人,交新的朋友,也会和别人谈情说爱。但,如果是他……
“朋友来接我了,感谢赵导招待,您什么时候来溪城一定找我玩。”
“好好好,路上小心,咱回去再联系。”导演忙不迭点头。
待周景行走远些,姜仰山也辞别导演,快步跟上。
不远处车灯闪烁,影影绰绰。姜仰山靠到石柱后,耳边却能听到自己的心跳,砰砰地在胸腔里震。她转身往去,月灯相辉照亮了周景行半身,她在和身前的人说话,唇角樣着笑。男人靠近她,似乎还微微低头,像是想听的清楚一点。他背对着姜仰山,身形被强光模糊。
“大忙人回来啦,见你一次可真不容易。”
“这不是让你见到了。”
“行,偶像给个签名呗,我为了接机等了三天三夜呢。”
“不给,你姐姐我很忙的……诶。”
“咋啦?”
“没事,先上车吧。”
被周景行眼神燎到,姜仰山缩回石柱后,静待车声远去。
———
应付了朋友的委托,周景行坐上了回溪城的飞机。
起飞前,端端来电。
“景行,这次真的谢谢你哦。”
“小事。”
“录节目感觉如何呀。”端端乐呵呵的,笑音被自己捂在嘴里。
“我……遇到……”仔细一想,丁端端怎么可能不知道嘉宾有谁。
“唉,我是不是得谢谢你啊?”周景行无奈道。
“哈哈,你是得好好谢我。”
“都过去了其实。马上起飞,挂了。”
真的都过去了吗?
飞机加速升空,望着S市繁华的夜景,周景行睡意渐浓,梦中,一如16岁那年,她幻嗅到身前有姜仰山的香。
普鲁斯特效应唤醒了她竭力压制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