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六点半,周景行顶着浮肿的双眼和两个大黑眼圈坐在车上。周礼文和余贤柏大包小包下了电梯,行李叠放在后备箱,压得SUV都跟着颠了颠。她行李很多,两个行李箱,一个书包,还有一个袋子专放零食。
“这么些东西,你一会儿般得了吗?”两人上车,余贤柏坐到周景行旁边,拧开一瓶冰橙汁递给她。
周景行接过,灌了一大口,八月中旬,往太阳底下一站就冒汗的时候,不知学校安排这时军训是怎么想的。“一会应该会有学长学姐来帮忙吧,你们不也能帮我拿吗?”
“也是……哎!慢点喝,你是不是快来例假了。”
“来例假的话……”周景行又喝了一口“我就请假回来呗。”
周景行初中就爱请假,来例假请,感冒请,头疼也请。同学奇怪她天天请假怎么成绩还那么好,她回答,效率至上。心里再悄悄补一句,天赋。
周景行家在市中区,去学校车程近一个小时,周景行戴上耳机放空,设相出过会儿教室里热热闹闹的情景。
报道那会儿,周景行正在加州的海边抱着被晒的不怎么冰的冰饮,“调戏”大洋彼岸的某条“小鱼”,也是难为那男孩昼夜颠倒陪她过美国作息,越洋电话不要钱得打。不知周景行专挑那两天躲进日光泡泡里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车轱辘转得飞快,吹多少泡泡都难逃破碎。
眼见路边行人渐稀,待售的新楼却越来越多,就是快到了。
溪山二中大门气派敞亮,方正的水池喷泉背后是点缀着迎客松的望不到顶的台阶——敢情这学校整个建在山上。车不停,经过成片工地拐进侧路。学校通知走后门,周礼文解释。绕了一整圈,周景行算是了解了地形,这学校三面工地一面山,自个儿也是个小山,学校从山脚延伸到山顶,不知得有多少楼梯。
在坑坑洼洼的泥地上停下车,已是八点二十,后门空空荡荡,零星几个学生模样的人推着箱子背着包攀门里的坡道。很明显,没有志愿者,家长不让进,周景行只得深深吸一口气,背负行囊兀自往里走。
推箱子上坡,提书背包跑四层楼,堪比撸铁的一套下来,周景行气喘吁吁找进教室——高一三班,她报上姓名,门口一个年轻老师往里一指,顺势看去,满当当的教室里唯一的空位,右上角摆着一个一个粉色底的名牌。
一行九人,三大列,三人同桌,周景行在靠外窗一大列第二排的最右边。她坐下后悄悄打量周围,教室里一片死寂,只有刷题时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侧头看,她左边的女生顶着一头小卷毛,埋头写写画画,再向左,只能看到一截白净的手腕,执笔写字。抬头便是窗外的西虎山,阳光揉进风中,穿梭于郁树,却撞不开教室里凝滞的空气。
“砰砰”广播响两声,传出带着口音的普通话:“哲各,桶鞋们到滴岔不夺了,牢师儿鲜开搬会,停同治歹怼灵校复……(这个,同学们都到的差不多了,老师们先开班会,听通知带队领校服……)”絮叨了些有的没的,终于噤了声。
教室里的空气活泛了些,“小卷毛”拍拍周景行的桌子,仰头朝她笑,“你好,我叫安泽蕊。”周景行也勾唇,“你好呀,我叫周景行。”她习惯性放软声音,指尖咔哒哒敲敲姓名牌。
“我叫姜仰山。”清泉一样,周景行抬眼,心里长长吹了声口哨。
呦,漂亮。
“安静!”
“姜,仰,山。”周景行默念一遍,转向讲台。
“我叫张建国,呃,是咱们班的班主任。”张建国身穿深蓝色短袖,左上有个绿色小校徽。短短的卷发紧贴在头上,手里拿着几张A4纸。
“两个月前我还和你们一样是学生,但既然带了咱班,我就希望可以带好。”他把纸卷成筒状,不住地在手里卷,眨巴着眼睛。“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这个,军训,会评选优秀班集体,咱们不说拿第一,至少不能是倒数……”他说话语调毫无起伏,带点儿大舌头,好像每说一句都要轻轻咬过舌尖发音。
“桌上这个蓝色的册子是军训日记,军训八天,每天晚自习都要写,收到级部去,级部会挑出写的好的,放在公众号上,我希望大家也能好好对待。大家可能不知道,印这些册子,还要一个个看,要花老师多少时间精力,那,既然来了,你就把它完成好,有些同学觉得……想混过去……”
眼见几张纸快被他卷烂了,一个矮个男老师从后门探头大喊“三班带队领校服去。”
拿了校服,同样穿着深蓝色短袖的年轻女老师领女生上到宿舍五楼,丢下句,“半小时后操场集合!”利落消失。
周景行这才拖着引人注目的两个大箱子从楼梯口挪上来。张建国只说了宿舍范围却没说谁在哪个宿舍,她扔下行李,从509到512,慌张又迷糊地,一直没在床边找到自己的名字。
她拉住一个同学“同学,请问你是几班的?”都是短发,周景行几乎分不清谁是谁。
“四班。”
“你知道三班宿舍在哪吗?”
“啊?应该在前面吧。”
她只好又折回去,回509 。
“哎!”她看到一抹白的发光的身影闪过去。
短发不好认,但漂亮好认。
“你是哪个宿舍的啊?”
“509,你呢?”
“我还没找到。”随聊着,她不知不觉中跟在姜仰山后头进了509,一抬头,门口上铺就贴着她的名字。
“哎呀,我也是509的。”她亮亮的眼眸冲姜仰山闪。
宿舍楼呈回形,只有阳台一扇窗,八人间深色的铁架床和统一的蓝格子被褥排在两侧,没有桌椅,行李七七八八零落在地上。都说第一印象很重要,但在周景行这儿,舍友连带着宿舍,只留下了模糊的色块。姜仰山,是其中白晃晃的一道光。
“是不是该去操场了?”一个高个子女生从对面一侧床的梯子上下来。
“应该是。”高个儿的下铺拍打着床铺,“是带学校发的杯子对吧。”
周景行这才发现,统一发的盆里有个蓝色塑料杯。这……塑料的新杯子,真能用吗?
眼见宿舍快空了,她赶紧掏出瓶防晒,一通喷。
“嘶”太着急,好像蹭眼睛里了。周景行揉着眼,摸出509 。
饮水机前排着两列像复制粘贴上去的女生,上身白色短袖,下身黑裤子,抱着蓝水杯,留着短发,静且乖地等着,像一群没有铁链的囚犯。
周景行可不想掺和进去,快步去水房接水龙头里的热水烫杯子,再倒瓶装水进去。
操场集合后,几百号人列队听主席台上叽里呱啦一通,周景行才知方才那个“有口音的老师”竟是分校校长,顿觉前途渺茫。她听不太懂讲了什么,但从语气判断,不是什么好话,大概是在向新生下马威吧。
教官领了各自班,便拉他们找场地训练了。
八月中旬,太阳填满操场每个角落,流动的空气涮得人站一会儿就满头大汗,班主任和两个副班监督他们把水杯摆成一条线,杯口统一朝里。
站军姿,左右转,稍息立正,四十五分钟休息一次,和上课似的。
“解散!”
人群乌泱泱挤去花坛边上靠着,三两成群攀谈。
“我初中……”
“……哎呀那个中考物理”
“你是……的?你认不认识……”
“然后他就……”
周景行环视,辨别着她们的谈话内容。她没瞧见认识的人,也可能人家就在她面前晃,奈何都是短发,她脸盲。
“还有汉服节……研学……那是,活动可多了”一个娃娃脸尖下巴的女生靠在篮球架上,笑出白花花的牙和对面女生聊天,比起聊天,更像是她单方面输出。周景行总觉得在哪见过她,默默靠近。
“你是市中实验的?”她趁两人话掉在地上,适时插话。
“哦?”女生转身瞪大亮晶晶的眼,周景行看清她胸前的名牌—丁端端。“我小学是,初中上的历二私立。”她顿一下,歪头问:“你是市中实验中学的?”
周景行点点头,笑道:“怪不得看你眼熟,你小学哪个班的呀?”
顺着话头回忆一会儿,周景行又问另一个女生学校,刚巧也在市中,她在脑中检索那所学校的八卦,调侃一下这事儿,询问一下那事儿,把天聊了起来。
枯燥似滚水的一天就这么过去,训练就在太阳底下干巴巴地站着,课间趁热打铁和丁端端熟识起来,又顺带把自己身边和丁端端身边的人混了个脸熟。
吃过晚饭,教室人声似沸,温度也不例外,周景行出汗少,身旁的安泽蕊衣服都透了,举着军训日记哼哼哧哧地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