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菁的微笑带着一丝勉强,嘴角的弧度透露出她试图掩饰的愧疚。
“我很后悔,那时我明明在宿舍里,还是没有帮她说一句话。”
“你那时的懦弱和后来的她真的很像,你们都后悔,可是都回不去了。”宓佩莜思忖道。
光看字像是在责怪,可她的语气中只有释怀。
沐菁神情落寞地问:“你还怨她吗?”
宓佩莜的手指轻轻触摸着走廊旁的扶手,冰冷的金属质感让她的心又凉了几分,“我没有资格,我也犯了错。”
她的思绪又回到了那一年——
自从经历那件事以后,很多人都孤立了小玫,唯有宓佩莜对那些事闭口不谈,常常与她走在一起。
小玫有时会被班主任公开为难。比如在一次,班主任让她起身回答问题。
她不确定答案,在那么多同学看着的情况下,她有些怯场,回答得很小声 。
班主任嗤笑问:“我听说,你在宿舍里说话很大声啊?怎么回答的这么小声?”
小玫又沉默了。
她不知道是谁传的谣言,她也不做解释。
在那个被蓝花楹染成淡紫色的夏日午后,阳光像是被过滤了一般,温柔而迷离。
校园中不起眼的一个角落,蓝花楹树下,一个女孩安静地坐在长椅上看书,花瓣有时从树上飘落,其中一片恰好落在她的肩膀上,静静地躺着,与她的白色衬衫相映。
宓佩莜在远处看着这一切,手里拿着封信,站了很久。
这一幕好似她第一次看清小玫的脸时,那时两人没有正式认识过,她只是在上一届文艺晚会听过她的独奏,人太多了,颁奖时也只是匆匆望了一眼,不可置否的是她很喜欢她的琴声。
之后的某一个下午就像现在一样。
如今她带着一种决绝,坚定地走向小玫,递出了那封信。
笔尖在信纸上划过,每一笔都是宓佩莜无法言说的痛楚,她将这些痛化作文字,希望小玫能明白她不是孤身一人,她理解她。
她偷偷去找了很多次高二(1)班的班主任理论,每次都被驳回。
小玫的视线从书页上移开,那件事已经过去那么多天了,现在宓佩莜送信给她是什么意思?
她缓缓地地打开信封,心跳随之加速:
亲爱的小玫
在宿舍卫生间灯的事,我认为你不应该为别人的疏忽承担责任。
宿舍的规定应当公平地适用于所有人,而不是仅仅基于“最后一个人”的原则。这种处理方式缺乏对个体情况的考虑,也未能体现出应有的公正。
你坚持自己的原则,拒绝缴纳这一块钱,这不仅仅是为了一块钱,更是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利和尊严,即使这意味着与宿舍的其他成员和老师产生分歧。
你告诉了我 ,有时候,在集体生活中维护个人原则和公正是需要很大勇气的,谢谢你小玫。
你的好朋友宓佩莜
手中的信和书本被她用力扔到地上,她站起身,伸出双臂,紧紧环绕住宓佩莜,几乎要把对方融入自己的身体里。
她头上那束高马尾和末端的白发带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
“谢谢你能理解我……真的……谢谢你……”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说的话断断续续,字句间夹杂着抽泣,听起来含糊不清,全然不顾周围的人异样的眼光。
“我好爱你啊……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好,永远在一起。”
宓佩莜语气温煦,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
小玫有些震惊,她没想到宓佩莜会答应。
自那天后她们亲密无间,她们一起互相送对方红玫瑰,一起合奏,一起约定以后当音乐治疗师,救赎那些像她曾经一样身处深渊的人。
一天小玫照常来到学校,椅子还没坐热,耳边传来了同学的低语。
一个同学指着她道:“听说了吗?那天她抱着宓佩莜说‘我爱你’呢!”
“不是吧?卫生间灯的事才刚过去没多久,她又要在学校掀起风浪了?”
“同性恋?我还以为只会在小说中出现诶!”
“宓佩莜看起来文文静静的,没想到这么恶心!”
小玫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目光避开了周围的人,小步地离开了教室。
她带着急切的心情快步冲去蓝花楹树那,希望能从那里得到一点慰藉。
她看见宓佩莜在蓝花楹树下弹奏竖琴,她的心情与之前大相径庭,这种差异让她无法像以往那样平静地聆听琴声。
宓佩莜听见脚步声,表情依旧温存,手上还不忘继续弹奏。
看余光看清来人的脸,原本柔和的琴声中出现了一个异类的音符。
尽管她性格温柔,也不喜欢在弹奏时被打断的她,现在脸上却挂着肉眼可见的惊喜,“我经过老师的同意把事情搬来了这,你要一起合奏吗?小玫?”
小玫依靠在树上,久久呢喃道:“他们知道我们在一起了……她们还说‘好恶心’‘好恶心’……”
她不断重复后面三个字。
宓佩莜过去双手握住小玫的一只手,平稳道:“我们一起面对。”
宓佩莜抽出一只手从口袋中拿出那瓶他们经常用的玫瑰花形状香水,将它塞进小玫的手里。
“特意买来送你的。”
小玫尽可能地用力握住香水,感受她与宓佩莜的点点滴滴。
很遗憾,浮上心头的只有在卫生间灯的事后,老师与同学的排挤与孤立。
老师和同学们本就对她持有偏见,同性恋这个话题无疑会加剧她的困境。
她抽开手,香水瓶从她手中脱落,垂直下坠,撞击在地面上。
玻璃瓶在撞击力的作用下破碎,碎片向四周散开,铺满了地面。香水从破碎的瓶身中流出,在地面上扩散,形成了一片湿迹。空气的流动传播,香味弥漫 。
宓佩莜站在那里,身体僵硬,手臂不自然地悬在半空中,手掌张开,手指微微弯曲。
她的眼睛直视前方,但眼神中没有光彩,没有反应,面部肌肉松弛,没有任何表情。
小玫跨出了音乐室的门槛,跑了出去,脚步一开始是平稳的,但很快就变得急促。
泪水从她的眼眶溢出,沿着面颊滑落。她抬起手臂,使劲抹去泪水。
因为跑的太快,没有注意到前方的石块,与之相碰,被绊倒了 。
她的身体随之失去平衡,向前倒去,摔到地面上。
她尝试移动,双手撑地,寻找着力点。
路过的沐菁扶起她。
小玫没有去医务室,而是请假回了她的家“玫瑰小区”。
玫母见状便拿来了药酒给小玫涂药,玫父端来一盘水果喂她吃。
玫母试探性问了句“我物色了一个好的高中,最近我猜你在学校里因为卫生间灯的事与同学和老师的关系受了不少影响吧?”
玫父剥了葡萄皮放进小玫的嘴里用讨好的语气说“所以咱转学不在这个高中读了,好不好?”
小玫突然站起身,冷着脸问他们“你们这么明白,那为什么不在那件事上为什么理解我?”
两人脸色一变,极其敷衍着回了几句“,理解,理解…”
小玫不再管他们 ,心想她不该和宓佩莜在一起吗?她今天这么对宓佩莜,她以后又该怎么面对她呢?
她没有回他们的话,换句话说就是默认了。
宓佩莜向沐菁打听了才知道小玫扭伤请假了,她大半天都在想小玫的伤怎么样了?见到她以后该说一些什么 ?
小玫在收拾房间时,无意间翻出了一张照片,里面有很多人还穿着西装衣服。
她记起来了,这是上一阶的文艺晚会参演者的大合照,她很快认出了里面的宓佩莜。
宓佩莜是侧着头的,她顺着她的方向望去,看到了笑容灿烂的自己。
原来宓佩莜在那么早之前就默默关注自己了吗 ?
好怀念啊,那时她与宓佩莜互不相识,她的性格是那么开朗张扬,而现在却变得胆小懦弱。
她在照片背面许多大合照位置对应的名字下方空白写下:对不起,宓佩莜,爱情是勇敢者的游戏,是为胆小鬼的我自愿出局。
后来宓佩莜又得到了一个重大的消息:小玫转学了。
她每逢经过高二(1)班的教室,都会习惯性地望向小玫曾经的座位,哪怕现在坐在那里的是另一个人,她的心依旧停留在过去,久而久之变成了一种习惯。
六年后她成为了F市保健院的竖琴音乐治疗师,她兑现了她与小玫之间的承诺。
在心理咨询师的引荐下,她会在音乐治疗室给一些热爱音乐的心理、精神疾病的来访者做音乐治疗。
一天,在音乐治疗室里,殷缇坐在有温馨图案的沙发上,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就像是一个被困在无尽黑暗中的人,寻找着一丝光明。
她的手搁在腿上,一动不动。
她七岁时,因为弟弟刚出生,家里人疏于对她的照顾,导致她走失被人贩子拐卖。
如今她十三岁终于回到了家中,她的原生家庭背景显赫,家族企业在商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然而,这个家对她来说,更多的是一个空洞的壳,缺乏温暖。
爸妈在她刚回来的一天恰好要出国,一边工作,一边旅游。
家里只剩下她和爷爷、弟弟。
她的爷爷是一个在商界叱咤风云的人物,他的眼里只有公司的利益和家族的荣誉。
弟弟肆意洒脱,他欢快的笑声,常常在空旷的屋子里回荡,给这个家带来一丝难得的生气。
宓佩莜看着殷缇,她的心中涌起了一股强烈的熟悉感。那个眼神,那份无力,让她想起了小玫——一个曾经充满希望,最终却在人际关系的重压下失去了光彩的女孩。
宓佩莜记得小玫眼中的绝望,那份无论多少音乐都无法触及的深处的冰冷。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轻声问道:“你想听些什么音乐?”
殷缇的目光缓缓从窗外收回,她的眼神在宓佩莜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淡淡地回答:“你决定吧,我无所谓。”
宓佩莜开始弹奏起竖琴,旋律简单温和。
她想通过音乐与殷缇建立联系,但殷缇的反应依旧冷淡,她的眼神再次转向窗外。
窗外的天空阴沉,细雨绵绵,一切都显得那么沉闷。
随着时间的推移,宓佩莜感到了一种无力感。她的手指在琴弦上的动作变得越来越慢,最终停止了演奏。
“殷缇,你能感受到这音乐吗?” 宓佩莜的声音几乎是一种耳语,充满了不确定和担忧。
殷缇的目光微微动了动,但她的眼神依然空洞。
宓佩莜意识到,有些伤口太深,不是简单的音乐就能够治愈的。
在那个阴雨连绵的夜晚,宓佩莜失信了,她留下了一封简短的辞职信。
她在保健院工作了一年,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和专业知识,这使得她本来下个月就可以被调到精神病院这样的更专业或更具挑战性的工作环境中工作了。
带着她的竖琴,消失在了城市的雨幕中。
她需要时间去面对自己的情感,去理解和接纳自己的局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