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闻手里还抱着食盒，便被狠狠摔在地上。他咳了半天，才算缓过来。

    嘉荣像是气愤极了，浑身都在“嘎吱嘎吱”响。谛听轻踹了一脚嘉荣，骂道：“胳膊肘往外拐，刚才多让我下不来台？总有一天我要把你扔进火堆里烧了。”

    嘉荣被吓了一下才消停下来，他努力运动全身关节，想向声闻靠近。声闻抬了抬手，一根藤蔓从他指尖飞出，缠绕在嘉荣身上，将它拉过来。

    “你有什么想对我说吗？”声闻问。

    他一只手放在嘉荣身上：“我好像不认识你。”

    原本“嘎吱嘎吱”响的嘉荣静了一会儿，像是一个普通的木架子。

    “人家不认识你，你还巴巴地往上贴。”谛听看着嘉荣这窝囊样，嘲笑道。

    “我可能只是忘了，”声闻立刻说，“我忘了好多事情。”

    他最久远的记忆便是跪在神佛面前祈祷，而后就是在迷途的千余年。起初他无所事事，日夜游荡，追着迷途永不落日的黄昏，直到当康来了，他说小树精，给小爷我煮碗面吃吧。一个小摊就支起来了。那里四时炊烟袅袅，路过的游魂，修行的散仙不时会来光顾，甚至有了吃上一口声闻做的食物，就能让修为大涨的无稽之谈。

    “滚吧，”谛听手一挥，就将声闻狠摔出去。声闻穿过结界，像是沉进水里。“亏我想要撮合你们两个，你就这么对他？”嘉荣从破木架子的幻象中挣脱出来，成了一个面容娇俏的女生，她眼眸偏绿，眼尾上扬，贴脸看着谛听，眼中是说不清的风情。

    “你忘了我们是来做什么的？”谛听冷眼看着嘉荣，“你若不识好歹，也滚出去。”

    昨日声闻回来后，显得不太高兴，他本相是一棵树，本该无悲无喜，却在与第五露当康相识的一千年中第一次坦言：“我好难过。”若是不开心，闷在家里只会让事情更糟，第五露一大早就把当康和声闻从睡梦中叫醒。

    “见鬼了。”当康睁着睡眼。

    “怎么了？”第五露露出了毒牙，问道。

    “没。就是有点奇怪你今天怎么是人形。”当康尴尬笑了笑

    “我们要去鬼市采购，当然要化人形啊，不然怎么提东西？”第五露歪歪头，吐了吐口中信子。

    当康打了个哈欠，大而黑的眼睛因困倦眯成一道缝，“你说今天指路人会不会来巡查，按照常理，新官上任总是要放上几把火的，昨天来了个下马威，今日就该火烧好吃了。”

    第五露睨了当康一眼，笑着说：“你放心，把你烤了的那天，我一定多吃两碗饭，不会辜负声闻给你养出的这些肉的。”

    当康听第五露这么一说，从发间冒出的两只耳朵瞬间耷拉下去：“记得让声闻多放辣椒，别辜负了我这身膘。”

    第五露一听笑得更厉害了，说：“不过这次你是不可能被端上桌的，我去找白喧嚣问过了，今天上头遣谛听去西岭除邪煞，这一来一回的，谛听估计晚上才能赶回来。”

    当康见第五露笑得开怀，忙向声闻眨了眨眼睛，声闻还是不理其意。

    “谛听以前脾气有这么差吗？以前叫他二世祖，只要不当着他面说，他也就当不知道，他又不是每天闲着无聊趴地上听别人的八卦。”当康嘟了嘟嘴，“昨日白喧嚣不过说他五感皆失，恨不得把白喧嚣舌头拔了。”

    “谛听能听世间一切花鸟鱼虫神人鬼，明其方位，听其善恶，晓其过去现在将来，他要是想知道，没什么能瞒过他，”第五露说，“从前他当不在意，现在一跃而上成了指路人，总管迷途，你说他在不在意？”

    正说着，前面的鬼越来越多，路也越来越挤，鬼市到了。

    一口白牙飘在空中，嘴里“咯嘣咯嘣”，见到声闻，突然飞至他面前：“小厨子，现嗑瓜子要不要？两文鬼币一斤，五文鬼币两斤，要不要，要不要？”白牙一边张嘴，瓜子壳一边掉落在地上。

    声闻被吓了一跳，连忙摆手，一把拉起一脸疑惑，正掰指头算价的当康，跟着第五露灵活的身姿就往前挤。

    “手指头，卤手指头，鲜切手指头，香辣热卤手指头！”一只千手怪一边叫卖，一边拿大砍刀剁自己，“不新鲜不要钱，给大家表演个血冒三丈！”

    “眼珠子，黄牛眼珠子，吃一颗明目，两颗长胆！”一只黄牛怪挖着自己眼珠子，他一边挖，眼珠子一边长。有好事的鬼问了一句：“吃三颗会怎么样？”黄牛怪用鲜血淋漓的眼珠子瞪了他一眼：“会见你姥爷的鬼！”

    哦，吃三颗能辨生死，晓阴阳。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刚偷的活鸡，人养的活鸡！”黄大仙戴着墨镜，摇着蒲扇，“山间走地鸡，正宗农家鸡，不是瘟鸡病鸡，是活鸡鲜鸡！”

    第五露扭了过去，问：“多少一只？”

    黄大仙伸出满是黄毛的短手，比了个数，第五露眼睛一瞪：“五十钱一只！你怎么不去抢？”

    黄大仙扒拉下一点墨镜，从墨镜上方觑着第五露，指了指摊位上三只耷着脑袋的鸡：“你说什么鬼话，这些不就是我去农家抢来的吗？”

    “我们是做小本生意的，要的只数也多，就干我们这一单，您就可以收摊回去休息了。”当康尽可能让自己的眼神变得诚恳，“您看要不要这个价，我们全包了，下次鬼市，我们还照顾您的生意。”

    “滚滚滚，爱买不买，我不贱卖！”黄大仙推上墨镜。

    “您看您这些鸡，吓得直哆嗦，再过一会儿说不定都得上奈何桥接它们去了，”当康再接再厉，“这鬼界会做活鸡肉的本就不多，万一这批鸡砸手里了，老板，那不就得不偿失了？想您历经千辛万苦，才从人手里偷了这么一批，要是卖不出去，那不就有损您的威名，您的努力了吗？”

    黄大仙明显被说动了，他手上蒲扇一放，又比了个数。

    当康将他的手一拢，再比了一个更小的数：“您下次的鸡肉，就往黄泉路畔的小饭店送，我们全收了，就当交个朋友，给个友情价？”

    黄大仙一时无话，大手一挥，反握住当康的手，同意了。黄大仙舔了舔牙齿，问：“要处理一下吗？”

    第五露立马点点头，黄大仙尖牙一露，一瞬间就咬断三只鸡的喉咙，第五露从怀里数处六十钱，塞到黄大仙手里，仿佛害怕黄大仙后悔，一个人提溜着十几只鸡跑得远远的。

    对面有只鸡妖眼看着黄大仙贱卖她的族类，拿出一个尚且温热的鸡蛋扔向黄大仙，黄大仙一张嘴，就把鸡蛋吃进嘴里。

    “暴殄天物，臭不要脸！”那鸡妖怒骂。

    “你懂个啥，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黄大仙伸出舌头，舔了舔流下来的蛋黄，“他成精成灵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在哪里呢，更别提你这只小鸡崽子了！”

    “你咯咯哒孬种，”鸡妖边骂边叫，“你看着咯咯哒个大，实际上咯咯胆子贼小哒！”

    黄大仙听得眉头直皱，半天没听懂她是在鸡叫还是在骂人，烦躁地摆摆手说：“算了算了，你别骂了，你有气就拿鸡蛋砸我，来来来，往我嘴里砸！“

    第五露拎着三只只鸡扭了好几百米，确认黄大仙还没有反悔，才气喘吁吁地停下，长信子耷拉在嘴外，半天没收回去。

    声闻和当康没有第五露灵活，只能在鬼群中硬挤，收获无数骂声。

    “哎哟哟，我被一只猪踩脚了！”一只蜈蚣精大声嚷嚷，“我的第五十四只脚好痛！”

    “老蚣哟，你这么多只脚踩废一只刚好省只鞋钱～”一只独脚木精阴阳怪气。

    当康一边遮住自己露出来的猪耳朵，一边连声道歉：“帅哥对不住，帅哥对不住！”

    等从鬼群中钻出来，当康白嫩脸上已经沾满了灰，他弯下腰重重呼气吐气，叉着腰，连连摆手道：“我挤不动了，我真的挤不动了。还…还缺啥？我真的不行了，把我端上桌吧….”

    “不知道，鬼市里难买人间物，看见活鸡我就忍不住心痒痒。”第五露说。

    “快到立春了，做些春饼吧。”声闻突然发声，这哪里有拒绝的道理？

    “当康啊，你听到声闻刚刚说了什么吗？”第五露有些好笑地看着当康。

    “听到了呀，糖葫芦一串三文鬼币，两串五文鬼币，我要吃两串。”当康流的口水，比山楂外面包裹着的那层糖衣还晶莹。

    当康凑到糖葫芦小摊旁，伸出小胖手比了一个二，就见那只蜜蜂精拿起一串山楂果，“嗬呸！”一声，往上用力吐了口唾沫，又拿手上的毛刷均匀，递给当康，又拿起另一串山楂果，如法炮制。当康拿上两串糖葫芦，一边示意第五露拿钱，一边转头问声闻要不要果子。

    声闻摇了摇头。

    当康一听声闻拒绝了自己，脸上的笑意更甚，可还是装作惋惜：“那好吧，那我只能自己吃了，我一个人吃两串，我一点都不高兴，反而很难过，啊呜，我好难过呀，糖葫芦一点都不甜…”

    当康一边吃一边说，烦得第五露青筋直跳，把鸡全部挂到了当康身上。当康吃得香，把糖嘬得滋滋作响，把第五露肚子里的馋虫勾了出来，她有些烦躁：“别吃了，我要减肥不能吃了！”

    当康眨眨眼一脸无辜，一颗山楂果含在嘴里吐也不是，嚼也不是，瓮声瓮气地问：“你减回和我有孰么关系？”

    “我减肥和你有什么关系？”第五露气得现出竖瞳，骂道，“就是有关系！我要蜕皮了，胖得蜕不下来怎么办？”

    “什么什么怎么办？”当康歪歪脑袋，头上的猪耳抖了一抖，“救命啊！”

    “救谁的命？我胖得蜕不下来还要救你的命？”第五露刚想大骂，顺着当康的视线看过去，“天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