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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波宴席迎归客

    “当康!”第五露一声喝,当康便自觉成了缓冲垫子。他从身上解下一个多宝袋,轻轻扔在地上,“砰”的一声,烟尘四起,呛得第五露睁不开眼睛,张嘴就要骂。

    声闻坐得昏昏沉沉,听到这声音才算回了神。他从第五露身上跳下来,就见当康正撅着屁股钻进多宝袋里翻找刚刚捞回来的春池鱼。

    “吃个枣吗?”当康好不容易从多宝袋口拱出来,顺手扔给声闻一个大红枣,“之前留的。”

    声闻接过枣子,又接过当康扔来的春池鱼。那鱼还鲜活地在声闻手中蹦跳,春池鱼在蒙觉天天受灵气滋养,离了水还能活上三五天。

    第五露不能完全化作人形,只能上半身是个姑娘模样,下半身仍是蛇身,长尾滑行,在地上留下一条长而浅的痕迹。

    声闻提着鱼,去池边净了净手。

    “清蒸?”声闻转头问当康,“还是红烧?”

    要论吃,应数当康。

    “清蒸,”当康一说到这儿,两眼直冒光,“就和上次一样,将这鱼去鳞洗净,划上花刀,再细细抹上盐和料酒,放上姜片,上锅蒸熟蒸透,淋勺热油,接着把切得细如春柳的姜丝往上头一摆,那滋味就是让我再做千年神兽我也愿意。”

    声闻笑了笑,眼神落在池面水波潋滟处,如血晚霞在涟漪中破碎重组。天上不时闪过几道黑影,那是潜逃的孤魂。

    柴火堆已经搭起来了,无风的日子里,炊烟几乎是直直地向上升,最终消散在一片赤红的晚霞中。当康有时候会开玩笑,说这儿的天红得像万年前神魔大战时的蒙觉土,那时候的蒙觉都被血染透了。“红得像灶里的火,像迷途的霞。”

    第五露就会啐他:“有时间在这里悲春伤秋,不如帮着打扫打扫店里。”

    白喧嚣今日有些玩忽职守,他叼着根狗尾草,背着手,唱着曲就到了“好吃”。声闻正捻诀添火。

    “今天看见好几只孤魂往那儿跑去了,”当康躲在屋檐下犯懒,头倚着那根从蒙觉带回来的白骨,“不去抓回来吗?”

    “抓个屁,”白喧嚣笑了一声,“今天接风宴,还不让我犯犯懒?”

    “让,让,”当康起身挪了挪那根白骨,“很久不见黑寂寥了,他还犯懒不愿意出来?”

    “怕见生人,不想和新来的那个指路人见面。”白喧嚣问,“这根骨头你从哪条野狗嘴里抢回来的?”

    “别瞎说话,”当康说,“这是我好兄弟谛听的骨头,死了有万把年了。你小心点,别碰到这根骨头了。”

    白喧嚣了然,神鬼殊途,若是自己的鬼气冲撞了谛听的白骨,那么就算谛听转世也会被惊扰到,轻则小痛小病,重则立即暴毙。

    “好香啊。”白喧嚣话题一转,看着声闻的背影,“我去查了他的前尘往事,什么都查不到。”

    “亏你还是一个正经鬼差,”当康笑骂一句,“一棵树的由来都摸不清楚。”

    “除了他的,别说整个迷途,就是整个地府我都门儿清。”白喧嚣说,“你是当康,第五露是露水化作的蛇神,我是弃婴,都有名有姓,就声闻,来的时候就是一节枯木,你精心养着才算有了半口气。要我说,估计就是那块荒山上一棵有灵气的菩提榕。”

    “声闻天天做好吃的养着你,你怎么还在背后说人家?”第五露不知何时从屋檐上挂下来,“声闻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准备在迷途待多久,关你什么事?咸吃萝卜淡操心。”

    第五露骂得酣畅淋漓,白喧嚣就一个劲地笑。

    “当康,麻烦拿个食盒来!”声闻熄了火,回头喊道。

    “哎哎,来了!”当康将白骨背在身后,“还要炒别的菜吗?”

    “我再做两个素食,就走吧。”声闻说,“今早我俩去鬼市买的那些,你挑两样来。”

    声闻取出前几日吊的鲜鸡汤,混进热锅里同青菜同炒。

    指路人住在迷途的中心,坐落在两条路的交叉点。一条路通向枉死城,一条路通向忘川。。不知道谁取的名字,偷懒得很,把指路人住的地方叫做“汇集”。

    送指路人来的兵将已经走了,徒留一个木架子,指路人端坐其上。他眼上蒙了一层黑布,衬得那薄唇越发的白。

    “像个雪人。”第五露轻声说,像是怕惊扰了他,“蒙尘的雪人。”

    白喧嚣上前拜见了指路人,将迷途一顿吹。

    “这是声闻。”白喧嚣说,“这是第五露和当康。”

    见指路人半天没反应,白喧嚣压低声音说:“真的听不见也看不见啊?”

    “听得见,看不见。”一道冷冽的声音传来,吓得白喧嚣一激灵。

    “我就说,天上那群当差的乱说话,”白喧嚣立马高声道,“能来我们迷途的都是个顶个的厉害,怎么可能是个五感俱失的...”

    话没说完,白喧嚣就被一道极强的吸力拽向指路人,被一只冰而有力的手紧紧扼住咽喉,那五根手指越收越紧。

    谛听笑着,露出白森森的牙:“五感俱失的什么?”

    白喧嚣的喉管只能发出“咯咯咯”声,原本不自然上扬的嘴角几乎咧到太阳穴,两只手颓然地握住谛听的手腕,拼命挣扎。

    ,一根藤蔓破风而来,直击谛听的手腕。谛听微微侧头,冷笑一声,松开白喧嚣已经被拧变形的脖子,转而拽住那根已经卸了力的藤蔓,猛地一拉,声闻便被扯到谛听面前,匍匐于地。

    “你又是什么东西?”谛听低了低头,问。

    “迷途一棵未开智的菩提榕罢了。”白喧嚣声音嘶哑,正躺在不知何时游走过来的第五露身上。

    “我,”谛听顿了顿,“问你了?”

    他转过头,看向声闻:“你说。”

    “菩提榕。”声闻抬起头看向谛听,迷途经久不变的夕阳给那张苍白的脸增添了一抹不自然的红,“顺着忘川水进了迷途。”

    “一个惹人厌的鬼差,一条小蛇,一棵枯树,”他的脸转到一边,对着躲在一旁脸色惨白的当康笑着说,“还有一头猪。”

    “迷途真是个好地方。”谛听向上勾了两下手指,他坐着的木架子就飞了起来,“嘉荣,走吧。”

    那木架子嘎吱了两声,不想走,只想留,与谛听较了一会劲,像是随时要散架

    “不肯走?”谛听指了指声闻,“喜欢他?”

    嘉荣缓缓降了下来,落地时不自觉朝声闻靠近了一些。嘉荣不能说话,用行动说明了一切。

    “你跟我来。”谛听一抬手,声闻便被甩到嘉荣身上。他拍了拍嘉荣:“这下肯走了吗?”

    嘉荣缓缓升起,眼看着就要进“汇集”结界,那是除了指路人外,无人能随意进出的地方

    “你放开小声闻!”第五露为白喧嚣疗伤,原本青绿如翡翠的皮肤几近透明,“你放开他!”

    她一把推开白喧嚣,想扑身上去,却被赶来的当康一把拽出尾巴拉回了来。

    眼看嘉荣进了“汇集”,消失在结界内,第五露目眦欲裂:“你干什么拦我!声闻被抓走了!猪狗畜生,你就这么看着声闻被抓走?你忘了从前几任指路人都是怎么对声闻的吗!他们都要挖声闻的心,扒声闻的皮啊!”

    “那我怎么会不知道!”当康颤声道,“但那是谛听啊把蒙觉搅了个天翻地覆的谛听!我不会认错,那是应当在万年前陨落在蒙觉的谛听啊!”

    谛听回来了,不是神佛随意赐名“谛听”的“指路人”,而是货真价实的,同当康一起并肩战斗过的神兽谛听。

    当康瘫坐在地上:“那天魔族放出邪祟,谛听冲上去将所有邪祟吸入体内。为了避免谛听魔化,白泽含着泪斩杀了他,一剑贯穿他的心脏。麒麟将谛听的尸骨焚烧,我们把骨灰散进了陨落道。”

    “那根白骨不是谛听的吗?”白喧嚣问,“他的尸体不是已经被麒麟烧了吗,怎么还会有一根骨头残留世上?”

    “是我,”当康说,“骨灰入了陨落道,便会化为人世间的高山丘陵,那都是死物,没有什么可指望的了。可如果尸身不全呢?我藏起了一根他的骨头,祈盼他再世为人。”

    “受无尽苦楚,但却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白喧嚣说。

    “你以为他会轮回于人世间,若有佛骨慧根,说不定还能修成神人,再登极乐世界。”第五露看着当康,“可你没想到他回来了,还是那个谛听。”

    “是吸了邪祟的谛听,”当康说,“忘了过去的谛听。”

    “那么现在的谛听,会伤害声闻吗?”第五露问。

    “我不清楚,但是谛听的坐骑嘉荣肯定不会,”当康说,“山海经上说嘉荣,生而秀,其高丈余,赤叶赤华,华而不实,服之不霆,是神木祥瑞,不会伤害同为木头的声闻的。”

    第五露趴伏下来,静静地吐着信子:“我在这儿等,等声闻出来。”

    迷途霞光照在这片寂寥的土地上,斜照得第五露的影子长而淡,最后与大地融为一体。

    “我不能没有声闻。”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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