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8月25日
27岁的许漾第一次踏上黔东南的土地,面对着她从未涉足过的壮丽山河,有一种莫名的熟悉和踏实。
她的祖籍之地,原来是个如此辽阔豁达的地方,原本压在心里的大石头,都被这连绵的山海凿去不少重量。
许漾的奶奶是在这里长大的,后来因为战乱,被迫离开了自己的故土,兜兜转转到了香港,遇见了她的爷爷,后来一家人就在那里定了居。
日子稳定下来之后,老太太好几次想回来,但是都被孩子绊住了。
许漾父母都是公职人员,忙起来总不着家,许漾从小是跟着奶奶长大的。
她对于这里的印象,完全来自于奶奶的讲述。
老太太每次说起故乡的人和事,声音里都是抑制不住的轻快。
许漾知道,对于奶奶来说,这一定是一段无比幸福的回忆。
记忆里的故乡已经有些模糊,但是有一个人,深深的烙印在她的脑海里,她的音容笑貌仿佛还在昨日。
许漾这次来,就是来找她的,她的名字叫杨燕婉,是和奶奶一起长大的,二人情同姐妹。
杨阿婆比奶奶大上几岁,如果现在还在世的话,已经有八十八岁的高龄。
许漾只知道奶奶寨子的名字和杨阿婆的名字,除此之后,一概不知。
她的心里也没底,但是为了奶奶心里那块塌陷,她想去试一试,她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奶奶,要是找到了就是一个天大的惊喜,没找到也不至于有太大的失望。
许漾叫了个车,司机是一个皮肤黝黑的大叔,听完她报的地址,反复和她确认了两遍才出发,许漾以为司机只是没听清,也没去理会。
到的时候已近黄昏,这是司机这些日子接到的第一个来林家寨的乘客,因为林家寨相对封闭,经济落后,交通不便,住宿吃食都不是很方便,所以游客一般不会选择这里,也只有少数背包客和摄影爱好者会到访。
司机替许漾把行李放下,临走前犹犹豫豫的看了她好几眼,怕她来错反悔,但是见许漾却兴致昂扬的用相机拍起照片来。
司机定了定心,虽然他对相机不了解,但是光看外壳,他也知道这个相机价值不菲,这个小姑娘应该是专门过来拍照的,他之前也见过一些专门来拍摄摄影爱好者。
司机说服了自己,油门一踩,冲着寨子口晃晃悠悠的小桥驶去。
另一边的许漾,一下车就被美景吸引住,美滋滋的拉着行李站到路边,也不着急进寨子,拿出相机先是一顿拍,拍落日,拍晚霞,拍接连不断的山峰和依山而建的古朴吊脚楼。
为了捕捉到一束艳的紫红的霞光,许漾单膝跪在地上,上半身左扭右扭,总是找不到满意的角度。
由于太过投入,她都没有注意到身后传来的摩托车的轰鸣声。
“放哥,那个人是你说的要来采访的记者吗?”
林小天在后座上,远远的就看见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跪在地上扭来扭去,手里拿着一个相机对着天空拍来拍去。
林放从过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许漾,寨子里一般没有生人,游客也少的可怜,所以出现一个新面孔大家一眼就能认出。
他淡淡道:“刘记者是个男的。”
林放原本想就这么离开,但是豆大的雨滴突然直拍在他头盔的遮挡板上,女孩儿也停了下来,起身大喊了一句下雨了。
许漾慌忙把相机收进包里,又从背包里拿出她的小花伞,遮住自己和行李箱,紧促的把所用东西拢在小伞下,边角还是不可避免的被打湿。
林放把车停在了许漾身旁,林小天从车座底拿出雨衣,二人熟练地一甩便套在了身上。
林放把头盔上的遮板推开:“你好,我是林家寨的书记林放,需要帮忙吗?”
许漾闻声转过身来,说话的男生披着黄色的雨衣,戴着头盔看不清脸,听声音年纪应该不大,居然还是书记。
“能带我去水云阁吗?”
这是许漾提前订好的民宿,她记得老板说会有人来寨口接她,四处望了望,除了她们仨,哪里还有人。
“水云阁?我都不知道我们寨子还有这号地方,你不会是来错了吧?”
林小天疑惑地打量着许漾。
“这里不是临江寨吗?”许漾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心里咯噔一瞬。
“姐姐,我们这里是林家寨。”怕许漾没听清,林小天加大音量,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林—家—寨。”
许漾默念着两个寨名,林家寨,临江寨,她的普通话混杂着各地的口音,这两个名字读起来她觉得相差不大,应该是司机师傅听岔了,把她拉到了林家寨,怪不得刚刚司机还确认了两次。
许漾抬头看了看渐渐暗下去的天,雨势也慢慢加大,接连拍她的小花伞上。
四周空荡荡的,也找不到返程的车,看来她今晚只能先住在这儿。
“请问这里有民宿吗?”
“寨子里的民宿还没有建好,今晚你只能先住在村民家里,不过有空床的人家很少,可能需要你和别人一起睡。”
许漾听到一起睡,顿时面露难色,她最大限度可以容忍大学宿舍,让她和素不相识的人睡在一张床上,想想就别扭。
看出她的心思,林放继续说道:“还有一个办法,我家二楼有一张空床,可以借你住一晚。”
虽然林放第一反应就是住在他家,但是这样说可能会让女孩儿误会,以为他是不怀好意。
许漾看不清他的表情,刚刚听他说他是寨子的书记,要是真的话,那去他家确实是最安全舒适的选择,但是万一他是个骗子,顿时联想到少女被拐进大山里的新闻,要是发生在她身上,这连绵不绝的山峰,跑都跑不掉。
林放也知道她在担忧什么,于是主动说:“这是我的工作证和身份证,你可以确认一下。”
许漾赶忙接过,生怕被打湿。
第一次看到林放的脸,是在两张证件照上。
身份证上的照片带着青涩,头发还有些东倒西歪,像是刚睡醒被拉去拍的,工作证上的脸倒是成熟了不少,吹了一个偏头,身穿白色衬衣,脱去稚气,人精神了许多,眼神里都是坚定。
人真的是视觉动物,看完脸才看到名字。
林放,1987年09月11日,原来“林家寨”是这三个字,怪不得他姓林。
还真是个书记,她一直以为,村子里的干部,都是些四五十岁的中年男性。
许漾的疑虑瞬间消散了大半,抬头冲着林放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那麻烦你了。”
林放让林小天把后座里的车披裹到行李箱上,他先送许漾回家,再回来接行李。
林放把雨衣脱给了许漾,许漾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是她的相机包已经有些湿润了,这可是她的命根子,犹豫了一秒还是接过了。
进寨的路大多是上坡,许漾被雨打的睁不开眼,也没有闲心去四处张望,摩托车七拐八拐,最终停在了山顶的一处吊脚楼旁,林放把钥匙交给许漾,许漾赶忙把雨衣脱给他,急匆匆的登上木梯,跑到了屋檐下。
天已经黑透了,许漾手忙脚乱的把钥匙往孔里塞,崭新的锁“啪嗒”跳开。
许漾推门而入,摸着黑在墙上找了一圈,也没有发现灯的开关,索性也不找了。
找了个小板凳,坐在正门口,抱着她的命根子,掏出了手机。
二十个未接来电,五个民宿老板的,三个庄静语的,十二个周进的。
她这才想起来,她上飞机的时候把手机静音了,后来忘了开。
她一一打过去报了平安,唯独没有回周进。
民宿老板都听笑了,念了好几遍“临江寨”“林家寨”,自言自语的说,确实有些相似,要不是她,他还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寨子。
许漾干笑两声,现在知道了吧。
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反正就在这儿待一个晚上,就当增加个见识,弄清了临江寨和林家寨的区别。
她很喜欢这种老式吊脚楼,之前只在照片里见过,作为一个美术生,对于古老的建筑总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她的民宿订的就是吊脚楼,但是商用的肯定是翻新过的,缺少点原始古朴的味道,现在阴差阳错还真让她住上了原始的,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许漾静静地坐着,看着瓦片上的雨滴接力滴下,看着远山处亮着灯的排排人家,鼻尖传来雨水浸过的木竹香气。
这片刻的静谧让她失了心,忘却掉了凡间俗事,好像找到了自己梦想中的生活。
沉醉被轰鸣声打破,门外亮起白光,林放回来了。
许漾打着伞,把行李箱抬了进来。
林放也把车停在了楼底,进了家门。
“怎么不开灯?”
林放转身在半空中拉了一下,昏黄色的光亮瞬间照射满屋。
“我没找到开关。”
许漾尴尬道,顺着林放的手臂看去,才注意到原来半空中有一根红绳,原来是拉的灯,怪不得没找到开关。
“你住的房间在三楼,我带你上去。”
林放正准备提行李箱,许漾赶忙上前阻止。
“行李就放在这吧,反正只住一晚,省的搬上搬下麻烦。”
林放收回手,默默的走到楼梯后,翻腾了一阵,拿出了一个蚊帐,又搬了一个不大的落地风扇。
“晚上蚊子多,有这个睡得舒服些,风扇风不算大,但是也够一个人用了。”
许漾道了谢,跟着他上了楼,这个人,心还挺细。
床是很古老的架子床,黑褐色木质泛着暗光,上面的雕文也已经被磨平,但是却很干净,看得出主人平时很细心的在维护。
林放上手从一角吊着蚊帐,许漾也帮不上忙,只能找些话头,不让气氛太沉静。
“你家里人都出去了?”
林放拿着绳子的手顿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许漾未曾察觉的异样。
“我家就我一个,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许漾愣住了,嘴一张一合,嗓子眼里声音迟迟发不出,不知道该怎么接,她就是想和他唠点不会出错的家常话,谁知道这家常对于别人来说是如此的不寻常。
见许漾迟迟未开口,林放反过来安慰道:“不用觉得抱歉,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早就习惯了。”
“习惯了就不会痛了吗?”
许漾下意识的接了一句,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以她的身份,不该说这句话的。
“对不起,我不该...”
林放系好了最后一个结,拍了拍手,从床上跳下来。
“蚊帐挂好了,你收拾收拾去洗个热水澡吧,别感冒了。”
林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当然会痛,但是不习惯能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