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华灯初上。
好人家餐厅还没关店,江知就匆匆赶去对面的西街酒吧。
老板视而不见,坐在前台算账。
听虹虹说,西街酒吧工资高,但只在晚上开业。
虽然好人家关店时间和西街酒吧的开店时间有冲突,但不妨碍老板喜欢江知。
这个喜欢当然和男人喜欢女人不一样。
江知来上班客源就多,比如白天那些女人,而客源多,老板就能赚钱。所以,只要江知能来,老板不介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梁牧牧点头。
好人家关店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这个时候,却是对面的西街酒吧最热闹的时候。
梁牧牧提着最后一桶剩菜剩饭,倒进街边的垃圾箱里。
不少野狗闻着味儿凑过来,低头在地上舔舐,它们肮脏的狗尾巴兴奋地在空中掠过,还带着不知名的腥味。
梁牧牧后退几步,下意识皱起了眉。
身后的巷子里倏地传来一阵呕吐声,她回头。
一个身穿白衬衫黑马甲的青年蹲在巷子口,他单手扶着墙,黑色的发丝被巷子里的风吹起。
有点眼熟。
青年似有所感侧过一大半脸,出现在灯光下的那大半张脸白皙俊秀,原本半垂的上眼睑此时完全睁开,如寒川冰河,带着审视。
但因为呕吐,下眼睑有些薄红,又弱化了这份锐利。
第三次了。
梁牧牧想:江知上辈子真的是一台探测仪!
江知有些难堪。
他一身酒气,脚下是一滩秽物,狼狈不堪。
梁牧牧捏紧口袋里的纸巾,正准备上前,突然脚步又停住。
这个时候,他恐怕不会想有人靠近关心。
她垂首踟蹰,最后什么也没做,转身离开。
身后巷子黝黑,前方街道明亮,明暗交界分明,江知站起身,抬手擦净唇边的水渍,脸上没什么表情。
啪嗒!
餐厅瞬间陷入黑暗,外面绚丽的彩灯蔓延到门口,光影流动,如同湖泊荡漾。
梁牧牧离开餐厅时,又扫了眼那个巷子,巷子里涌动着黑暗,江知已经不在那儿了。
……
要怎么样才能让一个认识不到一周的人,愿意在某个地方待上10分钟?
梁牧牧昨晚想到半夜都没想出来。
“喂!”
突如其来的一声把她叫回了魂,眼瞳转动,方井就直愣愣地坐到了她跟前。
“有事?”梁牧牧略带警惕问。
她可还没忘记上次的事情。
方井屈指点着菜单说:“来餐厅能有什么事,我饿了!”
梁牧牧抬手拿起本子和笔,勉强笑道:“请问需要什么?”
方井其实也不全为了吃饭,随便点了几样,就又招呼梁牧牧过来。
“我说,你昨晚没睡好啊?”方井瞧着她说,“这么没精神。”
梁牧牧暂时没精力思考别的,她叹道:“生活所迫。”
方井此时就像只苍蝇,见缝就钻,他忙凑近:“做什么这么辛苦,怎么赚钱都是钱,不如找个轻松的!来不来?”
又来!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梁牧牧抬眼望着他,一本正经说:“那些女人,都是你这么问来的?”
街道行人零零散散,还没到饭点,好人家餐厅此时冷清。
方井闻言脸上没了笑意:“她们都是自愿的,在这座城里找不到工作,就意味着等死,谁都不愿意死。”
就像是梁牧牧上学时,同桌念课文的语调,无波无澜,麻木不仁。
方井和江知的话重叠,组合成了这座城市中大部分人的生活。
一盘青椒炒肉不轻不重放在他俩中间,是方井点的菜。
江知一言不发,放下盘子就走。
“哼!”方井望着江知的背影冷哼一声。
“你好像很不喜欢他?”
方井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回答:“你不知道,我们刚见面那会儿,他就抢了我的工作!本该我去酒吧的!谁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夺工作之仇,不共戴天!”
梁牧牧只是随口一问,她突然一把握住方井的筷子头,问:“对了,你知道怎么样才能让一个人,在某一个地方待10分钟吗?”
方井被她这个问题问懵了,他低头思索片刻,才回:“这个要看那个人看重什么,比如我,我喜欢美女,你要是告诉我哪个地方新来了几个特别好看的姑娘,我肯定会去!”
“你问这话做什么?”
梁牧牧摇头:“没什么,随便问问。”
江知会看重什么呢?
剧情书里的剧情几乎和江知的世界同时进行,根本无法从中得到有用的信息。
梁牧牧觉得自己站在门口打量江知的行为过于怪异,正想去后厨打个下手,就见半开的柜子里,放着一沓传单。
要说江知看重的东西,似乎只有这份工作了。
半个小时后。
“发传单为什么一定要来临水街?”江知站在梁牧牧旁边莫名其妙瞥着她。
“因为……”梁牧牧心道:你听我给你编!
“因为这里人流量大呀!”她言辞诚恳,“时间紧,任务重!快到饭点了,老板也让我们要快点回去。”
临水街人流量确实不少,附近多是居民房,入眼看去都是生了锈的防盗网,还有从网里长出的玫红色藤花。
风一吹,花瓣就簌簌落下。
街头是一家老旧的电影院,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那张巨大的海报。
海报上是几年前很火的老电影,男、女主角沐浴着金灿灿的夕阳,站在花园墙下相互依偎。
江知狐疑地瞅她两眼,却也没再说什么。
在临水街待了几分钟,梁牧牧注视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这么百无聊赖地瞧了两分钟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为什么一号助手没有给出明确的时间?
梁牧牧好像抓住了什么重要的头绪。
一号助手只是说在临水街待满10分钟。它不怕连环犯和江知错过吗?
既然没有明确的时间,也就是说,不管什么时候去,那个连环犯都能看到江知。
为什么呢?
梁牧牧环视四周,脑子里白光一闪:因为连环犯的家,或者工作的地方就在临水街!
“在哪儿呢……”她漆黑的眼瞳在人群中悄无声息地打量。
只是路过海报的行人很多,加上两排老旧的白皮房子,梁牧牧根本分不清那个变态是其中的哪一个。
这个怪物披着人皮,试图把自己伪装成一个真正的人,也不知,它皮下肉究竟是红的鲜艳,还是黑的腥臭。
这时,一只脚用力碾过扔到地上的传单:“别来烦我!当心我把你剩下的也一起踩喽!”
说话的是个胖子,看着就知道平时油水吃得不少,他一边咒骂,一边往传单上吐了一口唾沫:“看着点!”
说完,就拿出兜里的钱包朝一家卤肉铺走去。
其实江知什么也没说,只是朝他递了一张传单而已。
梁牧牧扭头看了眼江知,即使被人侮辱,他也是那副神色如常的模样,镇定的可怕。
——但是在回去的路上,她又推翻了这个想法。
没什么人的巷子里,江知数着钱包里的钱,嘴里轻啧:“还以为多有钱,浪费我的时间。”
梁牧牧定睛一看,又缓缓瞪大双眼。
这个钱包很眼熟,可不就是那个胖子刚才拿出来的!
她目光随着江知的动作左右移动,等看到他嫌弃地抽出钱丢掉钱包后,才开口:“你什么时候……”
江知好像丝毫不怕梁牧牧会发现似的,大咧咧地把手里的钱展开,说:“刚才不是掉了两张传单——”
梁牧牧回忆,她当时似乎还感叹今天的风真大来着。
“我故意的,这样才能接近他。”江知接着说,“怎么?你觉得我做错了?”
今天的风确实大,空中飘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塑料袋,梁牧牧盯了几秒,收回视线:“没有,那个人做得不对,他不该辱骂你,也不该踩了你的传单。”
她确实没觉得这件事做得不对,别人辱你,自然要还回去,当然,如果不算上江知第一次见面就割断她挎包这件事的话。
“我们回去吧。”
但是自从知道江知能够做到悄无声息地偷东西之后,每当他靠近行人时,梁牧牧都会忍不住喊他名字。
惹得两边路人纷纷朝他们看过来。
被喊了几声姓名,却得不到重要回答的江知捏紧手里的传单,咬牙说:“梁牧牧,你有病吧!”
自觉理亏的梁牧牧干笑一声:“你的名字,真好听!”
……
第一个剧情纠正算是成功了,梁牧牧在一号助手的提醒中,缓缓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才舒完没几天,一个可怕的认知就当头砸下。
这天夜晚,筒子楼里的人都睡下了。
晚上刮了点风,风钻进缝隙发出“呜咽”的怪叫,挂在楼道中央的衣服也被吹得左右摆动,月光下,那晃动的影子打在窗户上,像是张牙舞爪的怪物。
“喵——”
楼下野猫在翻倒的垃圾桶里寻找食物,馊了的米饭残渣在地上被人踩出几个脚印,汤汁沿着地上沟壑流淌。一副衰败的模样。
倏地,街头传来一声凄惨的哀叫!
梁牧牧陡然睁眼,房间里悄然无声,风已经停了。
但楼下的嘈杂声还未停止。
脚步声四起,棍棒砸在铁栅栏上的声音,在空旷的筒子楼道响起,回音阵阵。外面有人在咒骂,有人在求饶,又有人在呐喊。似乎是在喊:救命?
最后这一切又顷刻间戛然而止。又是一片无声无息的寂静。
夜晚有些凉意,梁牧牧抬手摸了摸后脖子,那里出了点冷汗。
她还维持着坐着的姿势,正想爬起来看看是不是自己的幻听,身后蓦地有人开口:“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