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棠抬起头望向周围。
四周灰尘满天,焦黑一片。
入目全是倒塌的房屋,其中瓦砾、砖块、房梁混杂在一起,其中伫立的断墙也摇摇欲坠。地面上布满大大小小的坑洞,有些地方甚至冒出缕缕黑烟,空气中也弥漫刺鼻的气味。
不远的地方,倒塌的房梁压着痛苦呻吟的男人;他身旁穿着红色旗袍的女人四肢扭曲的趴在地上;而临近的断墙墙根则蜷缩着一个漆黑的人影。
到处都是尸体。
赵小棠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缓缓地向后退去,不知不觉留下两行浑浊地泪水。
不知踩到了什么,她毫无防备地向后倒去,随即重重砸在废墟里。泪水让她看不清周围的一切,恐惧更使她听不到周元急切的喊声。
她摸索着拿起绊倒她的东西,眨巴着眼睛让眼前变得更加清晰。
待看清手里紧握的物品,她顿时连喊也喊不出来了,强烈的恐惧使得她脸上只剩下迷茫。
原以为是根房梁,没想到却是一截手臂。
断臂上留着半截灰色的衣袖,断肢处白骨森森,血肉模糊。
啊!
她发出激烈的喊叫,冷汗一瞬间湿透她的后背。赵小棠尖叫着缩到周元旁边,双手紧紧扯着他的胳膊,脸埋进他的肩胛。
身体颤抖着,嘴里也发出呜咽声。
被按住伤口的周元,面色扭曲着安慰:“糖糖,你别害怕。就是个胳膊。”
听到这话,赵小棠哭得更大声了。
她在心里自己安慰。
我不害怕,就是个死的。
这样想着,赵小棠缓缓抬头,一见到身前的残肢,她哇的一声又把头埋回去了。
就算是个死的,我也害怕。
待她心情平复好,赵小棠看着面前的周元,他脸色惨败,豆大的汗水从他的额前一滴一滴留下。
“周元,你现在…”
“糖糖,听我说。”周元打断她的话,面上露出不忍:“这个地方和我们的时代不同,你们要想办法活下去,活着回到我们的时代。我受伤了,如果我有什么意外,请你帮忙照顾木子。”
“不会的,我们都会活下去,活着回家。”赵小棠眼里含着一包泪水。
活下去,是她死了一百多次换回来的,而这次谁都别想死。
说完,她费力地撑起周元的身体,摇晃着身子向李木子方向走去。
“你已经跟她求婚了,她就变成了你的责任,为了她你必须活下去。”
“周元,我告诉你。如果你出啥事了,李木子肯定伤心死。”
赵小棠一步一个踉跄,嘴里却还在絮叨这些话。
周元费力撑着自己的身体,看着胳膊下单薄的人,一滴泪便顺着眼角滑了下来。
“有你这个妹妹真好。”
“快闭嘴吧!你们两口子都是一个德性。”
赵小棠扶着周元踉踉跄跄走向李木子。
还未到她跟前,就见她撅着腚,跪在焦黑的废墟中,用手搬着砖块。
赵小棠戳了戳周元。
“你看她像不像个□□。”
“好可爱。”
赵小棠白眼翻上天,恋爱是不可能恋爱了,智者不入爱河。
走到李木子跟前,她用脚碰碰李木子。
“你在干嘛?”
李木子茫然地抬起头,看到眼前高大帅气,活生生站在她面前的周元,眼神一下子泛起光来。
她高兴的忽略了脚上的伤,直接从地上蹦起来。
嘶。
疼痛让她不由得卷起身来。
听到李木子的惊呼,周元连忙搂住她,心疼地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呢?”
“我也没事。”
说完两人脸上露出傻兮兮的表情。
赵小棠抱着胳膊看着他们一系列的动作,恨不得此时她手里有一把瓜子。
见他们对视时间过于长了,赵小棠提示的咳嗽了一下。
李木子这才回过神来。
“啊,糖糖,你刚刚说啥来着?”
赵小棠翻个白眼,“我刚问你在干嘛?”
“哦,这个…”
话还未说完,她脸色一下子变得惊慌,指着废墟说:“我刚刚听到有人在下边喊救命。”
望向她指的方向,赵小棠卷了卷手指,张口要说些什么又咽了回去。
而周元反倒开口:“木子,我们先去找医院。”
“不行,先把底下的人救出来。”
“我们救不了人,只能救自己。”周元挠着头,眉头都皱起来了:“你还不明白吗?在这里待越久越容易死。”
李木子打量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看得赵小棠低下了头。
“下边还有个人,活着的人,我听到她对着我们喊救命。她和我们一样想活下去,如果我们就这样走了,她在下边要多绝望。”
她缓缓蹲下身去,用手拨开一块碎瓦片,黄金镯子沾上黑色尘土,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我知道,这个时代不是那个和平的时代。但是,下边那个人说的是中国话,她用中国话喊着救命,帮帮我。我真的接受不了自己这样一走了之。”
她的话里带着哽咽,却又慈悯的宽慰站着不肯帮忙的人:“救不救她,不是责任也不是义务。是我的情感,是英雄主义,我想听她活着跟我说谢谢。而不是在下边孤独的等死。”
手腕上黄金镯子随着她的动作,一下又一下碰到尘土中。赵小棠明白:这幅黑漆漆的外表下仍是沉甸甸的分量。
她蹲下身,抬起一块倒塌的房梁。
“唉!你们俩。”
周元抬头望着天,嘴里发出无奈地叹息,嘴角却勾起笑容。
“从小到大,你就是她的狗腿子。”
赵小棠看着周元,扯起一个笑容:“你也是。”
“嗯,我也是。”说完,他缓缓蹲下身。
三人费力挖了一会,一块青色的衣衫露了出来。
赵小棠抬头看着两人,兴奋地说:“挖到了。”
将覆盖在她身上的砖块搬开,她脑后清晰的伤口露出。
李木子对着女人急切的喊:“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周元摸着女人的后颈,缓缓朝着两人摇头。
“凉了,应该没救了。”
“为什么,我明明还听见她说救命。要是我们动作快一点…”
周元将崩溃的李木子拥在怀里,轻声安慰。
他们身旁的赵小棠看着女人的衣衫,想起教堂前领着孩子的女人。
她们衣服颜色一模一样,会不会是同一个人,这块土地上是否还有同类?
她颤抖着将手搭在女人肩膀,费力拉开一道小缝。
一双孩童的大眼睛便扑扇着闯进她眼里。
“孩子,是孩子。”
两人循声望过去,一张懵懂的脸出现在他们眼前。
这个未知姓名的女人,在死前用柔弱的身体顶住倒塌的房屋,护住了她的孩子。
几人将女人拉开,一个不过三四岁的男孩出现在他们眼前。赵小棠将人抱出来,男孩的手紧紧贴在她的脖颈。一双眼睛里有委屈,有惊恐。
他不明白,为什么妈妈会再也不动了,为什么大人会看着他哭泣;也不明白为什么这几个大人将他从妈妈怀里抱出来;更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地方突然变成了一片焦土。
他能做的只有紧紧抱住眼前的人,像只绝望的小猴。
感受到怀里孩子的力道,赵小棠温柔的抚摸着他的背。
失母的痛苦他现在或许还感受不到,但在未来的某一日,今天的一幕会将他完全淹没。
赵小棠想起爆炸后的无数次,那个同样不知姓名的母亲,也是用相同的姿势将自己的孩子护在了身下。
放眼望去,大地上战火连绵,象征和平的白鸽已经被杀死,圣母亦不肯降福于这片土地。
但在这里,仍有人不肯放弃,而这片土地还有生命的延续。
焦土上四人相互扶持走向太阳升起的地方。
一个月后,江市。
顺着青石板走进胡同尽头,一所隐蔽的小院便出现了。
小院门前贴着一副崭新的红色对联,左联:和顺一门有百福,右联:平安二字值千金,横批:万象更新。
院内青石地面上干净整洁,庭中一口水井位于东南方,井上还贴着红色的福字。
向阳的地方有颗石榴树,树上的叶子在冬天已经全部掉光,但不知道谁家今年扯多了红布,在树梢悄悄系了几条。
红布随着风在空中飘荡,不时扫过树下的石桌,使小院在这寒冷的日子里也生机勃勃。
正屋的火炉旁,两个年轻人围坐在一起。
赵小棠搓着手,抱怨:“我都二十四年没受过这种冷了,想念我一千四的羽绒服。”
李木子将炉子上烧热的水倒进陶瓷杯里,递给赵小棠:“唉,你快喝点水暖暖吧。”
接着转身走向柜子,从里面掏出一副中药,放进陶罐里熬煮。
没多久整个屋子里充满了一股药味,赵小棠伸出两根纤细的手指捏住鼻子,嘴里发出嗡嗡的声音,含糊不清地说:“这就是最后一副了吧?”
李木子点头,接着她看向窗外,嘴里嘟囔着:“怎么还不回来?”
说曹操,曹操到。院门从外边悄悄打开,周元提着东西走进来。正巧西屋的房门在这时被推开,一个面容清秀的男生,端着脸盆走了出来。
男生看到他手里的东西,仰起笑脸问:“周元哥,去逛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