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煟救荒全法。人主当行六条。一曰恐惧修省。二曰减膳撤乐。三曰降诏求贤。四曰遣使发廪。五曰省奏章而从诤谏。六曰散积藏以厚黎元。”
脆似银铃的读书声，从这不小的秀楼之中传出来。
秀楼之中，一女子头梳三小髻，头戴金珠巾，身着紫色圆领窄袖，绣暗香图，缝阳生补子，裙下露出一双虎头缎鞋。
皓腕霜雪，放下手中这本才刊印不久的《皇朝经世文编》，拔出一根象牙管雕八仙纹狼毫笔，在洒金五色粉笺上面写着自己所朗诵的这几个字。
笔迹瘦劲，风姿绰约，乃是当今不常用的瘦金体。
待吴听雨写完，对着身边梳着高髻，穿着绢布狭领长裙的婢女春红说：“董季兴的理在这里，但是却又不对，春红，你说说，哪里不对？”
“大姑娘，你就别看这些书了，老爷早就不满了，他老人家昨天才发信问婢子们，小姐是否好好在看四书，婢子们好生为难。”春红再一次规劝自家的小姐。
吴听雨听后，不以为意，看着自己写下的内容，对着春红说：“董季兴这乃是老生常谈，想当今太平天子，哪里会恐惧修省，他现在还做着天下太平的美梦。”
“大姑娘，幸好这潇湘阁上只有你我，要是让旁人听到了，这可是天大的祸事。”
“好，我们不谈当今天子，就事论事，这六条只有最后一条有用。”
春红对于自己的这位大姑娘了解甚多，看着吴听雨准备继续说下去，只能无奈地说：“大姑娘，说句歹的，你真是安州补碗匠。”
“你们丰州土话我是听不懂，这安州补碗匠是个什么词？安州人最擅长补碗，这一点我还是知道的。”
“自顾自，这补碗匠补碗时候是不是吱咕吱。”
吴听雨听了，忍不住放声大笑，瓠犀粲然，说不出的动人。
春红再一次摇头，吴听雨收敛笑容，对着春红说：“说起安州人，那个安州人什么时候来。”
“算来时间快到了。”
“那就走吧。”
吴听雨站起身来，春红不再说笑，从万记兽足螭纹二联橱之中取出一件鹤氅给吴听雨披上，从旁边拿出卧兔，对着吴听雨说：“大姑娘，还是戴上这个，外面还是有一些冷。”
吴听雨没有反对，带好卧兔，拿上朔州腊梅镂空手炉，到了二楼，春红也从这里找到了一件益绣腊梅斗篷，如今上面海棠正在盛开。
她系上斗篷，和吴听雨一起通过走廊，吴听雨看着走廊外白雪皑皑，大雪已经掩盖院中的台阶，在一颗枯树下面，躺着一只羽翼已经结冰飞鸟。
“今年真的好冷，丰州从来没有这么冷过。”春红作为丰州本地人，还是第一次见到丰州下这么大的雪。
这一阵风吹来，春红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连忙说：“可惜没有替大姑娘你准备，等到天气晴朗了，让人用布将走廊两侧封起来，就不会这么冷了。”
“这件事再说吧，只是如此寒冷，只怕又要冻死不少人了。”
吴听雨忧心忡忡，和春红一起到了客厅，这时候客厅中间被帘幕分割成为东西两间。
吴听雨所在这边，只有豆丁油灯一盏，放在自己面前。
而另外一边，七宝琉璃灯吊于房顶，十六根红烛在熊熊燃烧。
大厅之门被关闭，而大厅旁边的火房，也起火点碳，火房的热量通过空心砖传了过来，不一会儿，整个客厅温暖如春。
吴听雨不由取下鹤氅，摘下卧兔，放下手炉，拿起了桌子上放着的邸报看了起来。
没有多久，一个丫鬟就带着一个男子从旁门进来。
“安余庆见过吴家大姑娘。”中年男子叉手对着帘幕里面的吴听雨行礼。
“安掌柜万福。”吴听雨站起身来，行了一个万福，道了一声请坐。
因为对面红烛高烧，吴听雨可以看清楚安余庆的样子，安余庆穿着复衣，鬓角星霜，皮肤偏黑，一看就是劳苦之人。
安余庆坐下之后，对着吴听雨说：“大姑娘，这两日安某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在五门外都设立赈灾所，每日按筹施粥。”
“有劳安掌柜了，不知道一日费用几何？”
“大姑娘请放心，一日花费不过二十石米，只不过如此大雪，只怕有粥也未必能够救活这些灾民。”
安余庆说到这里，神情沉重地说：“安某今日上午，已经替大姑娘收殓了二十余具尸骸。水灾遇上如此大雪，今年河左各州只怕……”
听到这话，吴听雨对着安余庆说：“安掌柜，你还有多少石大米。米价如何？”
“安某三日之前，接到大姑娘的信之后，已经前往松洲，宁州，钱州，海州，瑞洲调米，今日已经有了回信，已经调到一万石大米。”
听到安余庆这话，吴听雨心中盘算，这一万石大米可不是小事，自己老家怀州今年米价一石一两银子。
丰州号称鱼米之乡，周边五州，被誉为天下粮仓，有所谓乐米熟，天下足之谚。
这里米价向来低贱，但是如今遇灾逢雪，米价哄抬，只怕已是米珠薪桂。
“小女子在宝号所存，怕是买不来万石大米。”
安余庆平静地说：“这万石大米，乃是安某一些心意，大姑娘远道而来，显菩萨心肠，安某不才，忝为丰州人，怎么也当为乡邻尽自己一份薄力。”
“不愧众人称呼安掌柜你为活财神，万石大米用来救灾，闤阓之中，也只有你安大掌柜了。”
安余庆不知道闤阓是什么意思，他本是钱庄学徒，没有读过书，但是听吴听雨的语气，应该是一个好词，于是连声说不敢。
吴听雨一边说着，一边揣摩这安余庆的心思，这米至少万两银子，安余庆这么大方，肯定是有所图。
待安余庆说完不敢，吴听雨也明白过来，试探性一问：“安掌柜，宝号在怀州尚未分号。小女子如今长待丰州，银钱方向多有不便，不知道安掌柜是否有意愿在怀州设立分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