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好端着还冒热气的水杯,走到床边,把水杯放到床头柜上,半开的窗帘唰一下被完全拉开,微弱的光亮透进来。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她才心平气和地坐到床边,把水杯递到祈尔嘴边。
祈尔看着她,乖巧地抿了一口。
“我们什么时候复合了?”祈尔揶揄地看着她。
昨天见面到现在,她们从来没有一方开口说重新在一起。
祈尔抬眉,嘴角轻扬:“时好,我真觉得你应该改个名字。”
“改什么?”时好就着杯子也喝了一口,坐到旁边的椅子上,身体微微后仰。
祈尔没答话,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时好想了一会儿,心领神会般说:“时坏。”
这是她们还没在一起的时候,祈尔给时好取的。
“时坏,没想到你是这种把人睡了不负责的人。”祈尔身体前倾,面对着时好的方向,眼睛微眯。
时好按住她肩膀,把她身体按回去,居高临下地看着祈尔。
“尔尔,你这次回国,一直不告诉我的原因是什么?”她用平静的眼神看着她,等待她的回答。
祈尔眼里的笑意缓慢消失,垂下眼皮,双手撑住床往后挪了一点,让身体正好靠在靠背上,看起来有点心虚。
“你以为不说,我就猜不到吗?”
时好坐到床边,一只手捧起她的脸侧。
“你回国的期间,如果身体再次发生意外,你还是会离开,对吗?”所以回到瑞典做最后的检查,如果检查结果不如意,她就不会在出现在时好的世界里。
“是。”祈尔低声说。
双眼轻颤,带着哀切的神思。
她承认这次回国是个很自私的行为,但是她等不了。虽然她早就做好了时好已经开始新生活的心理准备,但她还是自私地再次闯进来。
刚开始她只是想,回来看一眼就好,只要看一眼她就能安心。
人的贪心是无限的。
就像她下飞机就遇上了时好,她就贪心地想跟她说几句话。知道和时好住在一个小区,她就贪心地想和时好天天见面。误会林逾静和时好的关系,她就贪心地想让时好属于她一个人。
一件跟着一件的事,让祈尔对时好的欲望膨胀,让她不断地接近时好,追逐时好。
时好因为这件事情生气也理所当然。
“你每次给我打电话,我都知道。”祈尔继续说。
但是她不能接。
她的病很古怪,器官骤然衰竭,但是查找不出病因。七年前,南和第一医院的医生断言,她活不过一个月。于是她家里人找了特别多名医、专家,无一例外,每个人看着她的眼神都充满了怜悯,她听到的最多的话就是,还这么年轻。
是啊。她明明还这么年轻。
可是她活过了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多次心脏骤停都没有带走她,除了偶尔的犯病,平时跟正常人完全没有区别。每次犯病就算什么都不做,她都能突然活过来,恢复正常
别人都说是奇迹,只有祈尔知道有多痛苦,比死亡更让人恐惧的是未知和无望的等待,她不知道哪一天就会突然死掉,哪一天变得半身不遂。
直到一年前,她的身体竟然开始好转,各项指标逐渐恢复到正常值,心脏骤停的次数也开始减少。无数次的检查都告诉她,她可以回国了。就剩一次,她想,只要做完那一次,她的身体没有毛病她就马上回国。
可是她又接到了时好的电话。她想像以前一样,等自动挂断,她对自己说马上就能回国,不急这一时。“嘟嘟”声急促地响起,把祈尔内心的不安勾勒成型,带着她的手接通了电话,她抑制着自己颤抖的声音说了一个字,然后被挂断。
于是她再也坐不住了,她要回国,她要马上看见时好。
她柔声述说自己的过往,捧出真心,让时好评判。
关于祈尔的病情,时好早就在主治医生那里听问过了,而且还有陆鸿仪在旁边解释,事情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又是不同的感受。
时好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说:“你知道第七通电话意味着什么吗?”
“我不知道。”祈尔轻微摇摇头。
“是放弃。”时好侧过身体,看着窗外:“如果你没有接第七通电话,我就要放弃你了。”
从分手开始,她打的电话当然不止七通。
大三的中秋节,本地的室友全都回了家,只有时好一个人留在宿舍里,她也没闲着,在奶茶店找了一份兼职。
在做完第三十六杯奶茶之后,她下了班,跟她一起兼职的同学两人结伴回宿舍。走到半路,同学的对象打来了电话。
那天还穿着短袖,弥漫的是燥热的空气。
时好的心里也有些燥热,她打开手机通讯录往下划动,然后在通话记录里看到了无数个红色的号码,显示对方未接。
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她安静地数一共打了多少次,数到日期变成高考后那个暑假,一共92通,还有八通就是一百通。
耳边同学讲电话的声音一直响起,欢声笑语响起,她不动声色地嫉妒那个同学,于是固执地又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按下那个号码,点了拨通。
在长达三十秒的“嘟嘟”声后,电话被自动挂断了。
意料之内的事情。
时好跟停下电话的同学讲话,听到她说什么好笑的事情也跟着笑,但是心里用很长时间筑起的城墙正在缓慢崩溃,只有她知道。
也是那天她给自己留了最后的体面,还有剩下七通电话就是整整一百通,如果再也没打通,她就彻底放弃曾经有过很多未来畅想,现在却不知道在世界哪个角落的昔日恋人。
后来,她减少了打电话的次数,每次隔很久才打一次,第七通一直放着不敢打。
她打了,她接了。
所以,在祈尔回国之后,她总是忘记受过的伤害,还邀请她回家。
“好好,所以我很幸运,是吗?”祈尔靠过去,把下巴放置在时好的肩膀上用,用鼻尖轻蹭她的下颌线。
还好她接了,不然只怕要用一辈子来懊恼这件事情。
“现在不叫我时坏了?”时好无奈道。
“不叫,你太好了,不舍得叫。”她温声道。
世界上有很多错过叫有缘无份,她刚好接了时好的第七通电话,这种缘分是不是应该叫命中注定。
“说好听话我们也没复合的。”时好任她用手圈住自己。
“那你怎么样才肯答应和我在一起?”祈尔闭着眼,贴着时好的耳朵慵懒地说:“还是说,你比较喜欢角色扮演,是不是更喜欢前任的身份?”
她们之间的举动跟情侣没有区别,只要时好松口。
热气呼到耳垂,伴着不太正经的话语,让时好的耳朵瞬间热了起来,她没回答这句话。
“鉴于你想离开第二次,我还要好好考虑一下我们的关系。”
祈尔闭着眼睛笑道:“那我们现在算什么?”
时好啧一声,想站起来,被禁锢住。
“你觉得算什么?”时好幽怨地说。
“算旧情人。”
时好听出了她的笑意,顺着说:“那你现在放开你的旧情人。”
“不要。”
“不是说我们现在算旧情人吗,应该没有人会对自己的旧情人搂搂抱抱吧?”时好偏过头脸颊蹭到她的长发。
祈尔睁开迷离的眼睛,委屈地说:“那怎么办?我对旧情人余情未了~”
“还是你更喜欢同学的角色,时同学~”祈尔调侃道。
她们重逢的那天,时好就是这么叫她祈同学的,到她嘴里却完全变了味。
时好失笑:“祈同学,快放开我,我们马上要吃午饭了。”
她祈尔刚回国那天她故意叫祈同学有赌气的成分,但是又害怕不说点什么人就再也见不到了,只能从嘴里勉强挤出几个字。
在每个不一样的境况下,即使是一样的话语也会被赋予不一样的情绪。
午饭是祈珺送过来的,祈尔住院这几天特意让祈珺不用过来,刚好她公司里也有事。
来之前祈尔就说过时好也在,所以她准备的双人份的饭菜。
但是时好不知道她要来,祈珺进来的时候,祈尔正一只手搭在时好肩膀上,两人站在窗边评判楼下的建筑、汽车以及餐馆。
“那家好吃吗?”时好问。
祈尔皱眉快速回答:“不好吃。”
“这家呢?”
“能咽下去。”
“这是什么形容?”
“就是不好吃但是勉强能吞的意思。”
“咳咳。”祈珺听了一会儿,忍不住出声打断她们无意义的交流。怕自己再不说话,她们能站在那里说一整天。
两人转过头,祈尔毫不意外地喊了一声姐。
没想到来的是祈珺,她们两个人再北州的小区里面见过,但是现在的感觉和那时候不太一样,毕竟她和祈尔的事情基本上都要说开了。
时好不知道要怎么称呼祈珺,而且她知道时好和祈尔是前任关系,于是突然局促起来。
生硬地憋出两个字:“你好。”
祈珺笑了一下说:“你好,你和小尔一样叫我姐就行。”
“好的,姐。”她马上就接受了,不然会更尴尬。
她们差了八岁,叫姐也正常,时好说服自己。
放下饭菜之后没多久祈珺就走了,她公司里还有事,只是顺路过来看一下她这个妹妹,顺便送个饭。
七年来都是祈珺照顾的祈尔,她父母在早几年的时候还会经常过来,但是后来发现祈尔的病情只是会让她很痛苦,并不会死掉,就不怎么来了。对于这个常年不在身边的女儿,他们不敢承认不上心,只有祈珺心疼祈尔,一直在照顾她。
“你姐姐跟你长得一点都不像。”时好边把饭菜取出来边说。
祈尔点点头:“很多人都这么说,她像我爸,我比较像我妈。”
祈尔刚开始住院那会儿,两人也有一个很长的不怎么交流的时期,因为她们从小见过的面屈指可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