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五条悟其人,是五条家的顺位首级继承人。

    换言之,他在五条家代表着五条家的未来,或者说,五条集团的未来。

    往远了说,他往后的决定会深刻的影响到御三家的未来,再延伸下去还能触及普通平民的生活。

    “平民”。

    这种形容词对于当时刚进入演艺圈的夏油杰来说,有点过分不近人情,但同样的,当时的夏油杰没有那么多的顾虑,当时的他算是刚刚做了人生中第二个大的决定:他不再缩在原先城市里的小地下室里每天琢磨音乐,算得上是抛下了原有的一切过来投奔夜蛾。

    夏油杰其实并不算十分了解五条悟的过去,但是深入的了解过他这个人以后,也能猜的八九不离十。

    或许......上帝在创造这个可恶的同期时,或许只是需要在人间生产一个显而易见的天花板。

    夏油杰第一次遇到五条悟的时候很突兀,那会他正好应夜蛾的邀请来到他的个人练习室,由于人生地不熟,他花了大钱绕了远路跑到练习室,由于天太热,汗水把他精心做好的发型打湿成一绺一绺的样子,刘海有点黏糊糊的在额头上粘着。

    那会他的头发还不够长,所以只扎得起来一个半扎发,还扎不起来,只能梳成一个小揪揪垂在脑后,有一缕头发太短了怎么也梳不上去,长度又不够别到耳后,只能散散的垂在额前。

    好在他没有迟到,甚至提前了约有一个半个小时就到了夜蛾的工作室,但这依旧让夏油杰感到惶恐:他担心会因为自己的形象问题遭到夜蛾的质疑,因此跑去公司底层的洗手间,用路边买来的那种便携的洗发剂去洗了个刘海。

    洗过的刘海还没干的时候像极了一条竖直的细线,在他微微低下的脸前晃悠,他不敢抬头,万一水滴滴到他的衣服上留下水渍的话,会更加令人难堪。

    等他磨磨蹭蹭的收拾完,出门的时候就正好撞见了同样过来找夜蛾的五条悟。

    五条悟是一路坐车直达公司门口的,身上还套着家里老仆千挑万选过的衣服:

    面料要柔软,展性要完全,设计要立体帅气,品牌要大气又不失亲民,争取把自家少爷打扮成未来演艺圈炙手可热的明星——

    嘛,虽然自己家少爷样样精通,但是似乎对演艺事业并没有很上心呢......

    五条悟本人并不想管那么多,他自从接触到夜蛾以后就有了单独出门的借口,虽然他并不会每次都安分的待在夜蛾的公司,但偶尔也会跑到练习室看夜蛾教导他的学生们。

    天气太热,他实在是没有想要出去玩耍的想法,于是只想跑到夜蛾的办公室偷玩电脑。

    因此怀着这种想法的五条悟刚踏进公司大门,就撞见了穿着一身皱皱巴巴的T恤和明显不合身的裤子和地摊鞋,弯着腰站在洗手间门口,额头前还额外悬挂着一根不知名黑棍棍的夏油杰。

    那根棍湿湿的,还在往下滴水。

    他有点好奇那个黑色的一条是什么东西,于是难得走近了两步,才看见那个黑色的一条是刘海。

    像,一个刚从下水道里爬出来的小老鼠。

    那种,仆人私底下议论过的那种,灰扑扑的,脏兮兮的老鼠。

    头上还有一条很怪的刘海的那种。

    五条悟想到这里,有点乐呵,刚上完家族里给他安排好的课程,此刻正有点烦躁,还带着点无聊,定在门口,带着面上漫不经心的笑容歪头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

    话虽这么说,他也没见过老鼠,只是听人说过,感觉上很像。

    过了一会,那人前面的刘海稍微不再滴水了,在兜里掏了掏,取出一张团成球的卫生纸捏在那条刘海上攒了攒水,抬起头,自然也看到了他。

    五条悟挑了挑眉毛。

    以普通视角而论,夏油杰抬起头以后,五官长得很好看。

    是“好看”,不是帅气,或者漂亮。

    或许是基因作祟,他其实挺喜欢这个人的长相的,有点像狐狸,又有点像以前在自家储物室里见过的古画上的人,有点像妖怪。

    带着一点邪性。

    老子不讨厌他的长相,所以他是好看的。

    没见过,这里是公司专门拨给练习生的地盘,能出现在这里,难不成是夜蛾的新学生?

    五条悟站在门口,起了点兴趣,由着这人带给自己那一瞬特殊的感觉,稍微认真了一点,稍微中肯的评价着这个人。

    原谅他把五条家有关“不许随意评议他人”的家训短暂抛在了脑后,天太热,他不是很想出去被晒成人干,无聊至极,实在是需要有个人帮助排解一下他的无所事事。

    更让他感觉好奇的是,这人看见他以后,先是愣了一下,就装成若无其事的跑过来,冲他温和的笑笑,有点拘谨的伸出手,强装作很开朗的样子,问他:

    “你好,我是夜蛾老师的学生,夏油杰,今天是第一天来,请问你是?”

    ——夏油?这姓好奇怪,怎么听上去像是之前有听说过的哪个滑雪场的名字?

    ——套近乎?还是因为脑子不清楚所以来招惹他?

    ——没听说过五条家?

    ——认识老子所以想要引起老子的注意?

    ——名字和自己的名字正好对称,想引起老子的关注已经做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不,都不是,他从这个人的眼睛里只看到了茫然和清澈,带着人类刚到新地方后普遍会装出来的自来熟,不自觉的带着一些希冀和期待看着自己。

    那是一个人想要融入一个地方的时候会露出的表情。

    他难不成在希望自己收留他吗?

    五条悟撇撇嘴,眼睛上翻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

    “你刘海好——怪。”

    “......哈?”

    “老子在说你刘海很怪啊,听不懂人话吗?”

    果然,在听到这个答复以后,这个叫什么,夏油杰的人,有点惊讶的睁大了眼睛,面上也冷了一下。

    “刘海很怪,衣服很丑,还有一股脏兮兮的味道。”五条悟耸耸肩膀,中肯的,并无恶意的看着他:“你是从哪个乡下跑过来的垃圾吗,好神奇的审美。”

    他清晰的看到对方的额角突突的跳起来,耳边的咬肌紧紧绷着。

    “是吗,那真是打扰到你了。”他咬牙切齿的磨了一下牙:“不过这么直接的说别人是垃圾,贵家的教养真是让人感慨。”

    这是实话吧,而且脾气好差,说一句怎么就生气了。

    看着对面的人胸口像风箱一样一起一伏的压抑着怒气,五条悟有点无聊的撇开了眼睛。

    “乡巴佬没资格和我说话。”

    夏油杰扑上去揍他的时候没想别的东西,以他那时并不深厚的阅历来看,如果到了一个新地方,被人欺负了以后,一定要快准狠的回击对方的痛点,不然以后都会被这个人一直一直欺负下去。

    但很快,他惊讶的发现这个人居然神奇的能打,明明看上去像个电视剧里什么都不会好吃懒做的富家少爷,揍起人来却毫不手软,看上去简约精致的卫衣下摸上去硬邦邦的全是肌肉线条,抬手先攻击他的自己几乎差点就被他整个人掀在地上——

    但好在自己也不是吃素的,他抬手佯装攻击五条悟的门面,抬腿就是一顶。

    五条悟反应比他也快一点,临到肚子上的时候用手一挡,还是被顶的往后撤了一步,随即就看到这个黑色头发的小疯子看他站不稳扑上来狠狠的压在他的身上,出手就是狠打,招数又滑又乱。

    等他们被人拉开的时候,两个人都不同程度的挂了彩——但是五条悟显得更凄惨一点——夏油杰不仅仅招数五花八门,还不吝啬用嘴咬,一通乱打下来在五条悟的胳膊和脖子上啃出一长溜带着血迹的牙印。

    他披散着头发,脸上还有被五条悟反击打出来的鼻血,恶狠狠的用体重压在五条悟腰上,两条腿跨坐在他的肚子上,逼着他给自己道歉。

    这回五条悟却又闻到了夏油杰身上混杂着一丝不同的气味,与刚刚的那种的气味不同,那是一种很清新的腥味,像是下雨后泥土里翻出来的苦味,混杂着那种劣质的洗发水味道,清楚的刺激着他的鼻腔黏膜。

    柔韧的下肢紧紧的箍着他的腰,屁股到大腿后侧富有弹性的脂肪紧紧的挤着他的内脏——

    这会五条悟才意识到,这个人大概是真的不清楚他是谁。

    然后就被闻声赶来的一群人拉开了。

    五条悟倒还没怎么说话,就看到一群赶过来的家仆们尖叫着跑过来,把罪魁祸首摁在地上,一边紧急打电话喊急救,整个场面乱哄哄的——没错,五条悟但凡破个皮都是极其严重的事故,事故!

    而这个贱畜居然!直接!用嘴咬!

    不知道少爷会不会感染到所谓的平民细菌......

    负责五条悟日常的家仆又惊又惧的打完电话,回过头就看见自家少爷已经无所谓的蹲在那人面前,用手扒拉那人的刘海玩。

    刚刚还气焰嚣张的夏油杰这会又不说话了,抿着嘴被他玩弄刘海,眼睛死死的盯着地板。

    看上去有点害怕。

    但不多。

    看,他还会偷偷瞪自己呢。

    五条悟打心底里感觉很有乐子可玩,打量着这个见了面就先打了他一顿的人,感觉这样从头顶上看来的话,就更像狐狸了。

    他让家仆放开夏油杰,于是对方就从地上一骨碌爬了起来,僵着脸站在原地。

    那双漂亮的紫色瞳孔时不时带着恼怒快速扫过他的脸,面上不知道是气的还是什么原因,红彤彤的像是刚摘下来的苹果。

    夜蛾也很快赶到,看见五条悟面上乱七八糟的伤口诧异的瞪大眼睛,随即提了夏油杰进去教导。

    五条家的家仆被五条悟命令不许轻举妄动,气的面色铁青的看着夏油杰被拉着拽进了一旁的练习室。

    五条悟抄着兜跟在后边跑了进去,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

    最后这场事故以关夏油杰三天禁闭,五条悟写检讨为最终的处理方式结束了这次的纷争。

    再一次见面的时候,夏油杰正蹲在禁闭室里吃面条,就听到门口传来咔哒咔哒的声响,抬头一看发现是五条悟和一个不认识的小姑娘。

    五条悟这个名字是夜蛾告诉他的,并且在略微了解了五条悟这个人的身世背景以后夏油杰才了解到自己到底打了个什么身位的人。

    也正是因此,夏油杰对于自己被关禁闭这件事并没有什么怨言,如果能关一趟禁闭就能少受往后五条家的针对,那他坐一两年也不为过。

    夜蛾的助手,家入硝子就懒洋洋的跟在五条悟身边,和他有说有笑的走进来,见到夏油杰的时候有点惊讶的“哦”了一声:“你就是最近很有名的那个夏油杰?长得还挺不错的嘛,我听五条讲还以为你是那种带着纹身的不良混混来着,不过你看上去还是蛮乖学生的嘛......”

    夏油杰面上红了红:“也没有那么有名吧。”

    “我是说你打了五条悟这件事很有名。”

    “......”

    “不过你的歌我也听过哎,声音条件很不错,也有明星的范,夜蛾老师其实还蛮看重你的。加油哦。”

    综上所述,托硝子的福,虽然他们后来相处的确实不错,但是夏油杰一开始确实是实打实的很是讨厌五条悟了有一段时间。

    嘛,说是讨厌也不太对,至少夏油杰从始至终都十分吃五条悟的脸,即使开局被嘲讽了,事后回想起来依旧会想:“长得那么好看的一个人,怎么说话就这么没有教养呢?”

    再然后,自从他知道五条悟的身世以后就再没主动和五条悟起过多大的矛盾,而且夜蛾也发现这个原先以为会很好好学生的夏油杰算不上是个很乖的孩子——各种方面的,虽然和五条比还是欠了点火候,整体上来看夏油要比五条悟更省心一点。

    他们组队以后,五条悟依旧会偶尔做一些奇异的行为或者说一些很明显超出普通人认知范围的话,但夏油杰总会好脾气的教导他,让他修正自己的话。

    少情况下也会爆发一些争论,不过最后都是以夏油杰认栽结束。

    而且夜蛾把他们两个组成一组以后,五条悟分了不少心思和夏油杰拌嘴,大大减少了五条悟找其他人——这里特指追求五条悟的那些人——一起“玩”的概率。

    五条家也放心了不少。

    五条悟和夏油杰的身高蹭蹭直窜,一个一米八一个一米九,说夏油杰沾了五条悟的光也不无可能——毕竟他们两个搬出公司住在一起以后,五条家格外注重自家继承人的饮食,各种营养品堆满储藏室,几乎堆到能用货车拉。

    五条悟又不吃——他比起精心调味和按克搭配的营养餐更倾向于去吃公司附近小吃街上的炸鸡,于是那堆食物都以补给为由被五条悟投喂给了夏油杰。

    每次硝子看着两个人勾勾搭搭的往外跑,就总会忍不住吐槽他俩:业内称夏油杰是五条悟的童养媳也不无原因的。

    每一次听到硝子在吐槽的时候,五条悟总会笑嘻嘻的搂紧夏油杰的脖子,义正言辞的表示自己怎么可能看得上他,再不济也要找当下最火辣的明星当下一任五条家家主夫人。

    夏油杰总会叹气然后把五条悟丢到一边。

    而相处了这么些年,此刻五条悟却感觉自己耳朵大概是出了问题了。

    杰要去演戏?简直天方夜谭吧?

    那他们的组合怎么办?

    不,应该说,夏油杰怎么可能要放弃和自己呆在一区做偶像,跑去做演员呢?

    五条悟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但心中又有一丝不太妙的预感,瞪着眼睛看夏油杰身后的九十九由基,见她丝毫不怕,依旧在笑嘻嘻的挠头,又低下头瞪着夏油杰。

    夏油杰紧紧的闭着眼睛,绷着嘴,没说话也没看他,抱在他身后的手攥成拳头。

    僵持了有一会,他抬起头,面上有点痛苦的直视着他的眼睛:“我们进去聊聊好吗,悟?”

    一进练习室的门,五条悟的视线就落在了桌子上的邀请函上。

    五条悟很久没有生气,因此罕见的察觉到自己的耳朵正因为血压上升而嗡嗡作响,他指着桌子上的名片和邀请函看着夏油杰:“……这是九十九由基和你说过的?”

    夏油杰还是没出声,抿着嘴停顿了有一会,组织了好一会语言才低声开口。

    “悟。”

    “啊?”

    “我......已经放弃做偶像了。”

    “哈?”

    五条悟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眉毛紧紧的拧了起来:“为什么?之前我们一起组合做偶像不是很好吗?”

    夏油杰却摇了摇头:“悟,我是说,我可能并不适合做偶像。”

    “我已经受够了这种被人供起来围观的感觉了。你还不明白吗,悟。”夏油杰抬起头直视着他:“......我不可能和你一样继续走下去,也不可能继续待在现在这个公司里了。”

    “所以你就要抛下我去演戏???”

    “这不是抛弃,我只是选择了一条更加适合我的道路而已。我和你是不一样的,不是吗?”

    夏油杰毫不畏惧,直视着他那双璀璨如澄空的漂亮眼睛。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他总觉的自己说出这种话就像是往自己心口上捅开了一道裂口,此刻正嗖嗖往里灌凉风,“我不适合做偶像,继续待在这里也只会给你拖后腿,换个公司换个赛道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可当年你不是说好的一起做明星吗?”五条悟捏紧了拳头,面上难得显现出一丝狰狞的神色,上前一步拎起他的衣领把他推到墙上,又气又急:“不是你说我们会变成最强的明星搭档,会一直走下去吗?”

    “只是这样就散伙的话,算什么最强搭档?”

    “你要抛下老子一个人离开吗???”

    “可是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做到啊,最强的明星。”

    “哈???”

    五条悟像是被电到一样松开了他的衣领。

    “这也是五条家所期待的不是吗?”

    夏油杰垂下眼睛:“悟也感觉得到吧?我们是不同的。”

    “你天生就是做这一行的料,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能迎刃而解,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可以瞬间冷静下来,无论别人怎么样评价你都好像无所谓,还有五条家在背后给你助力,你是无所不能的,哪怕你去演戏也能做的一样好不是吗?”

    “但是我做不到,每一个瞬间我都备受煎熬。”

    夏油杰抬起胳膊,轻轻的搂住了五条悟的脖子。

    像是在和自己的青春作别一样,他收紧了自己的胳膊,搁着头发枕在五条悟的肩膀上。

    “我已经受够了,无论是唱歌还是偶像事业,我都是不适合的。你还不明白吗?”

    感觉像是喘不上气,他的手收紧攥成拳头,闭上了眼睛。

    “无论是期待还是欺凌,我都已经受够了。”

    “现在节奏太大了,换一个赛道重新开始或许不是什么坏处。而且悟也明白吧,公司对我的处理态度。”

    “五条家也是。”

    五条悟把他压的更紧了。

    “可这都是老子能够帮助你清除掉的不是吗???”

    夏油杰叹了口气,垂下了眼睛。

    “我现在的处境也和悟有关系不是么?”

    “......”

    “……你的头上怎么回事?”五条悟在他脸上看了一会,突然眼神直直的盯着夏油杰的额头不放。

    他的额头上原本被披散下来的头发遮挡住的伤口随着他挣扎的动作被撩开,时间隔得有点久,虽然已经不在流血,但尖锐的刺痛感依旧让夏油杰感到一丝尖锐的痛感。

    夏油杰心下一慌,别开眼睛,面上尽力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走路上摔了一跤而已。”

    夏油杰抬起头,看着面前难得失去面部管理的五条悟,再次冷静的宣布:

    “我......已经决定好接下来离开后的路径,接下来只需要一步一步走下去......”

    五条悟感觉愤怒和惊惧已经烧断了他的最后一线理智,他面色前所未有的难看,牙关紧咬。

    “你信不信老子现在就能把你的腿打断?”

    夏油杰苦笑着叹了口气,感觉胸膛中有股郁气顺着喉咙涌进心口。

    “悟,或许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不该和你组队。”

    他闭上眼睛,深深的垂下了脑袋。

    “......我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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